第六卷第150章绘三生
眼前最后一缕毒雾被云絮吸尽,温润的玉色完全取代了可怖的幽绿。
如云欣慰地看向神农与羲和,见他们也先后抬头与自己对视,目中充满喜悦。
正想呼唤烛阴神,天穹骤然一暗。
一道细痕自塔顶裂开,起初不过发丝粗细,却在刹那间如蛛网般向下蔓延。塔身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千万具枯骨在同时磨牙。裂缝中渗出粘稠的黑雾,起初只是丝丝缕缕,而后突然暴涌——
那是无数冤魂的执念。
它们扭曲着、撕扯着,化作一张张模糊的人脸,从黑雾中凸起又凹陷。有的在哭嚎,嘴角却诡异地扬起;有的在狂笑,眼眶里却涌出腥臭的血泪。它们彼此纠缠,像被煮沸的沥青中翻滚的残肢,发出尖厉的啸叫,像锈刀刮骨,如腐指抠心。
呻吟逐渐变成巨响。一股粘腻的浪潮随着黑雾喷涌而出,也是黑色的,细看竟然是无数蠕动的蛆虫,每只蛆虫背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密密麻麻像睁开的眼睛。
天神们猝不及防,身上沾满了蛆虫,衣袍瞬间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皮肤被灼出燎泡,流出的神血却不是金色而是暗绿色。好毒!
“快退!”
不用如云提醒,神农与羲和已经各自退开,撑起了防护罩。
“什么鬼东西!”
“缚神塔最后的防御。”神农说,\"显然它感受到了威胁。\"
眼前的景象过于可怖,即使冤魂执念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但光是看着就够恶心,何况它们对天神有着天然的腐蚀力。
那边啾啾和英招、丁小成本在勉力抵挡傀儡的攻击,看到这一幕也一起退开,与如云等站在一起。
“傀儡的攻击倒好像弱了一些。”
“可能是缚神塔对他们的束缚减弱了。”
“要是能趁现在唤醒他们就好了。”
“确实是好机会。”
“可那些东西太恶心了。”
“倾巢而出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原来是烛阴从\"屋\"里出来了,他看着翻涌的亡魂说,\"正是一举击破的好机会,此时绘纹,事半功倍。\"
“可是那些亡魂……”神农为难地说,\"虽然不难对付,但实在太多了,就凭我们几个……”
烛阴却笑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如云神,你看看你怀里有什么。\"
如云忽然觉得怀中什么东西微微震了一下,低头,隔着破烂的衣衫看到隐约有光芒闪烁,伸手掏出时,却是一块玉佩。
他神情大变,玉佩通体如凝冻的星河,玉质半透,内里似有银雾流动,时而泛起青溟微光,时而晕染赤霞烟色。其形如满月,边缘却隐现细密裂痕,并非破损,而是天然形成的山河脉络,蜿蜒如龙蛇盘踞。
这是——他骇然抬头,烛阴神满面鼓励的微笑。
“山海佩?”
“是的,正是天帝的山海佩。”
当初明河求后土神农等天神帮他绘制山海经,后西王母又赠他可缩可展的昆仑玉,他费尽心神制作了这块山海佩,缩时只是拇指大小的玉坠,温润如寻常饰物,仅表面浮出几道云纹;展时却大如天穹幕布,山川鸟兽骤然鲜活。
“怎会在我怀中?”如云怔怔地问,眼中充满雾气,思念与痛楚几乎再难压抑。
“自是天帝所赠。”烛阴满目怜惜。
如云指尖抚过玉佩,几乎能听到山间的风声与河畔细沙流动的声音。
它一直悬在明河腰间,看似一枚平常青玉,只有置于明河掌心时,才会浮出大荒万象。
那是明河魂萦心系的大荒。
他什么时候把这块玉佩塞入自己怀中的?是情真意切时的定情物,还是决意赴死时留下的纪念?
此时,它嗡嗡轻震,似乎急切地提醒着如云什么。
“你想帮我们破了这个塔吗?”如云问。
青玉不言,微光温润。
“那我们就一起试一试。”硬生生将满腔酸楚化作豪情,他不能辜负明河。
如云挺身上前,身上千疮百孔的衣袍猎猎作响。
神农羲和紧随其后,随时应变不测。
三只神兽也默契地迎上动作明显迟缓下来的傀儡,为三位天神护阵。
甫一靠近,缚神塔便发出刺耳的尖啸,亡魂之蛆扭动得越发激烈,符文发出阵阵黑光,如困兽之挣;如云将山海佩抛向空中,瞬息之间群山拔地而起,江河奔涌如真,更有奇禽异兽的影子在玉中游走,鳞羽爪牙皆清晰可见,甚至能闻得见深海腥风、莽林湿气。
山海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终于完全掩盖了亡魂的腐臭。
亡魂惨叫,蛆虫扭动。
“哥,我来助你!”如云咬破舌尖,金色神血混着云气喷至塔上,蛆虫遇血即融,露出一片金色骨纹。
“天帝,我也来助你!”神农与羲和亦学着如云咬破舌尖,用神血助力白色花蕊和金色光芒,顿时效力大增,亡魂惨叫着大片大片消失。
此法十分消耗神魂,但天地二界的安危系于此战,谁又能顾惜自己?
何况,见山海佩如见明河,烛阴那句\"有去才有来,有舍才有得\"言犹在耳,如警钟在天神们心头鸣响。作为永恒不灭的自然神,他们习惯了与天地同在,\"得\"或者\"失\"从来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若非玄冥,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永恒不灭\"是自然神最大的弱点?
“哈哈,终于轮到我了!”亡魂的惨叫声渐渐减弱,塔身又恢复了温润的玉色,烛阴神大笑着升上半空,完全显出了自己的真身。
盘踞如亘古山脉,青黑如玄铁浇铸,暗红的纹路如熔岩般纵横于巨大的蛇尾,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了万年之久。腰部以上是人的模样,肌肤苍白如冰雪,双目轮转如日月,额上却生着一对昂然龙角,真不愧是“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的烛阴神。
只见他手握一只巨笔,笔锋过处,金色液体顺着纹路游走,逐渐在塔身最底部显化出模糊的影像。
如被盘古斧刃劈开的第一缕天光,塔底逐渐明亮,眼见星河流转风云初起,山川耸立江河奔腾……盘古大神化身万物的情景一一展现,之后便是天神逍遥,女娲造人,诸神效仿,只见孩童学步恋人执人,大荒逐渐热闹,大荒的记忆一一复苏,融入流畅繁复的线条之中。
缚神塔发出清越的鸣响,烛阴喜道:“塔内盘古脊骨受到天帝玉佩感召,正在苏醒。”手中不停,朝塔上方升腾而起。
到了缚神塔中段,线条纹路突然转暖,像被人间的烟火熏过。石纹里浮起朦胧的影子:少女提着竹篮,发间插着半朵残桃,去给田间劳作的夫君送一壶浊酒;老妇满面皱纹,去亡夫的空坟烧一抔纸,据说他最后当上了将军,她却连他的尸骨也未曾见到……
塔身顶端的纹路最淡,像被晨雾蒙着,只隐约能辨出轮廓:农夫扛起枪去了战场,将军成了种花的农夫,曾经平凡安宁的渴望扬名赫赫,曾经铁马金戈的只想看桃花灼灼。
眼看大功将成,大家都喜不自胜,如云更是心潮澎湃,原来这真的就是三生石!只要烛阴将三生绘毕,那些缚神塔禁锢的神魂,或许便能顺着石上的纹路,寻回自己的一切回忆,这塔也就算破了。
眼看烛阴的笔触已绘至塔身上端最后一笔,玄冥的怒吼忽然响起:“敢坏我大计!”一条黑蛇随之窜出,巨大程度竟与烛阴神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