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4章约会
七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老街的青石板缝里,如云站在巷口踮脚张望时,运动发带被吹得微微晃动。他今天穿着件浅蓝的poLo衫,下摆扎进白色短裤里,露出的小腿线条像他常跑的田径场跑道般利落。
为了今天的约会,他与明河昨天特意去逛街买了新衣服;而且为了保持神秘感,彼此都不曾展示过自己精心设计的“约会穿搭”。今天早晨,也特意错开时间起床,等到如云先收拾好出门后,明河才起床。
其实明河说可以开两间房,就不用这么麻烦,如云坚决不肯。神秘感是为了给感情升温,分房是什么鬼主意?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才想到这个“错峰起床”。结果二个人买衣服、试衣服、藏衣服都鬼鬼祟祟的——既不肯分开一分钟,又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新衣服一眼——确实很有趣,只是服务员别有深意的目光有点让人尴尬。
\"明河——\"他抬手挥了挥,目光越过买糖画的老人,落在穿浅灰衬衫的身影上,“老师——”
喊完他自己也有点脸红了。今天明河穿着尺寸合适的衬衫,乖乖束在藏青色的长裤里,腰线清晰,大长腿笔直,帅气得像数学课本里最工整的函数图像。
“拿起粉笔就可以去上课了。”如云迎上前,伸手替他理平不存在的褶皱,指腹掠过腰侧时,明河怕痒似的缩了缩,笑着推开他。
“是不是太严肃了?对不起,我习惯这么穿了……”
“没有,很适合明河老师,比那天帝的神袍都好看。”
“真的吗?喂,干嘛老是叫我那个……”明河有点心虚地四下张望,一回到现世,他的职业包袱就重起来。
“叫你哪个了?”
“老,老师。”明河压低了声音,“万一被听见……”
“怕学生还是怕家长呀?”如云假装不明白,故意逗他。
“不是怕,就算不是学生或者家长,听到了也不好。”明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如云知道了,他是怕与自己的亲昵举动引起别人的注意。
“知道了,是我配不上明河老师。”
“怎么会!”明河有点急了,顾不上观察别人,转头看着如云,“只要不喊‘老师’,我就,就没关系。”
如云笑了,促狭地凑到他耳边,“那喊什么?”
“像平时一样喊就好。”
“原来你喜欢我喊你明河哥哥。”
“你,你平时也没喊得这么肉麻呀!”明河心里暗暗吐槽,却又怕如云真的生气,只好忍着害臊点点头。
如云抿着嘴偷笑,但这么乖巧的明河哥他不能轻易放过,又说:“我知道我配不上明河哥。”
明河大急,转头拉住如云的手:“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你这么帅。”如云努力把嘴角往下压,让自己看起来委屈一点。
明河瞪大了眼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走,咱们找个镜子照一照,看看到底是你帅还是我帅!”
如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被他拽得一下跄出去好几步。
这时晨光初亮,但老街上做早点的店很多,有的店铺刚开张,对面有一家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排队等着新出锅的油条豆浆了。
他们两人本来已经很醒目,明河这一拽更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看。
“哥!”如云轻声喊道。
明河却不理他,直接把他拉到一条巷口的超市前。超市还没开门,晨光下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门上映出一双人影。
一个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正好好卡在锁骨下方,袖口卷到小臂三分之一处,露出的腕骨白得像浸过月光。
另一个蓝衣衫白短裤,像个未出校门的男大学生。腰腹处线条干脆利落,倒比明河读书时最望而生畏的田径场跑道更让人心跳。
有人从巷口经过,拎着菜篮的阿婆瞥了他们一眼,又回头补一句:\"哪里来的恁俊的娃娃,像电视里的明星似的。\"
明河扭头看如云,觉得他确实生得俊俏。眉骨高得恰恰好,把眼尾挑成半弯月,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眼尾自然下垂的那点弧度,添了几分清冷却不自知的疏离,却又不至于全无温度。鼻梁挺直,鼻尖沾着点薄汗,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如云也看着明河,眼中满是笑意,似乎在揶揄他看自己看得太过投入。
明河脸一红,正想辩解几句,那位阿婆忽又转身看他们,补了一句:“两个都俊!”说完少女一般捂嘴一笑,转身便走。
“都是你,帅得阿婆都看害羞了。”明河调侃如云。
如云却稍稍低头,在他耳边说:“阿婆明明是看我们两个要好才害羞的。”
像春风中微微弯腰的柳枝,流畅里带着韧劲。白净的脸上透着点微红,像浸了晨露的玉,像映着朝霞的云。明河一时看得有点呆了。
“明河老师——”如云低声揶揄,“看男朋友看呆了么?”
他一笑,眼尾的弧度便扬了起来,先前的清冷被揉成碎星,落成眼底的笑意。
“嗯。”明河很不好意思,但也很诚实。
风又吹起来,卷着巷口的槐花香往两人中间钻。像把二人最珍惜的时光,捧到了光明的人间。
“哥这样穿,腰细腿长的,像第一天见你时一样诱人。”如云其实也很害羞,但难得有这样撩拨明河的机会,他不想放过。
“你!”明河瞪起眼珠子。
“不对,腰好像比那时更瘦了,”煞有介事地退了半步,视线在被衬衫束出的细腰处逡巡,伸出手臂便欲揽腰,“我看看是不是……”
明河惊得往后跳了一步,眼睛瞪得更大了:“如云,你这么,这么流氓……”
如云笑意更盛,手臂伸得更长,又故意笑得狰狞一些:“你叫啊,你叫破嗓子……”
明河笑得蹲在了地上。
如云看着像孩子一样捂着肚子笑的明河,忽然明白了所谓幸福,从来不是什么不死的生命或永恒的轮回。他所要的,不过是某个清晨,他的爱人穿着合适的衬衫,把快乐摊开在阳光里,说:“你看,我活着,你也是。”
正当幸福与笑声一起在空气中蔓延时,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少年从虚空中跌出来,偏长的头发乱七八糟披在肩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正是鬼差添福。
\"冥界传送最近总闹脾气!\"他鼓着腮帮子,\"鬼王说我得寸步不离跟着二位大哥,免得被邪祟缠上。\"
明河站起身:\"小添,今天我们不需要你。\"
如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走。”
\"不要啊!鬼王吩咐,不可违抗!\"添福蹦到明河身前,如云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开一点,\"再说我不是来当电灯泡的!我昨晚翻遍了人间的《约会指南》,还看了若干本排行前十的恋爱小说,还翻遍了恋爱论坛的热门帖,连评论都没错过。今天的行程安排包二位大哥满意!入股不亏!”一番自我推销后,小鬼差满怀期待地看着明河,又看看如云。
“不要。”
“那好吧。”
如云与明河同时出声,给了完全不同的答复。
“好咧!那我们现在就去第一站!那个,”声音中断了一会儿,如云与明河同时发现小鬼差偷偷瞥了一眼手掌心。
如云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掌翻开一看,两只手掌写得密密麻麻:
1 超市采购(要说“重的我来”)
2 公园散步(要把对象手放进自己衣兜)
3 夜市探险(要主动走外侧,主动把奖品送给对象)
4 温馨居家(要煮红糖姜茶,裹好毯子)
5 陶艺体验(要夸“比我第一次做得好”)
6 雨天漫步(伞要倾向对象,用身体挡雨,带手帕擦头发)
7 纪念日惊喜(记住对象小习惯,主要准备对象爱吃的食物)
8 朋友聚餐(注意情绪,维护喜好)
9 观赏电影(认可情绪,让步补偿)
10 周末看房(具体规划,传递安全感)
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的明河呸了一声:“这是恋爱指南吗?这是骗老婆十策吧!”
如云肚子都快笑疼了,鬼差却一脸不明所以:“不是一样吗?”
“要不放弃这个指南,要不滚。”明河板着脸不看鬼差。
“可是我花了一整晚……”
明河拉着如云转身就走,如云还不忘调侃“对象”:“宝宝,你走里面,外面车车多……”
明河又气又乐,反手拍了如云一巴掌,添福连滚带爬地跟上:“等我,等等我。”
“糖画!”打打闹闹走了一段路,小添忽然指着前面的店铺喊道。
“‘张记糖画’,百年老店!”
此时尚早,路旁除了早餐后极少店铺开门,这家糖画却已经开始营业了。
“哪有做糖画的一大早开张的?”明河诧异。
“去看看。”如云牵着明河的手走进店铺。
明河笑了:“男大就是男大,还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边说边打量着这家店铺和坐在门边笑嘻嘻看着他们的主人。
门脸不大,半旧的木招牌挂在老榆树下,“张记糖画”四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在晨光底下泛着蜜色的光——据说是老板用熬化的糖稀混着金粉描的边。主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灰布对襟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糖渍,戴顶圆口旧草帽,眉梢眼角挂着笑。
灶上的铜锅已经温好了,熬得透亮的糖稀在里头咕嘟冒泡,甜香裹着焦米味暖暖地漫出来,飘到门外,明河如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我要个凤凰。”明河说。
“我要星星,好多颗星星。”如云说。
二人说完期待地看着店主,店主没说话,小添却口气极大道:“没问题,你们要啥张伯都能给做出来!”
张伯听完笑了,眼角的皱纹绽成两朵花,点头道:“能做,能做。”说完,但拿出铜勺,舀起一勺糖稀。
“张伯怎么这么早就开门啊!不多睡会儿么?”明河一边看着周围墙上的糖画,一边随口问道。
张伯笑而不答,小鬼差却哈哈地笑出了声。
“他睡啥觉啊!”
明河如云都惊讶地看着小鬼差。
“他是鬼啊!”小鬼差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故意压低声音,显然不是怕隔墙有耳,而是为了制造神秘感。
张伯面上笑意不减,手腕轻抖,细流已在大理石板上绕出三个弯来。
小添滔滔不绝地讲起张伯的故事来。
百年前,他本是走街串巷的糖画师,心肠软得像化不开的糖稀:给穷孩子白送糖画,帮邻人熬糖治咳嗽,连路边讨饭的狗子都喂得油光水滑。咽气那天,他攥着没做完的糖画,说“再给我半刻钟,那娃的兔子还没点眼睛”。城隍爷查了他的功德簿,说“这手艺人心里装着甜,就让他接着给人间添甜吧”,于是特许他留在阳间,守着这锅糖稀,守着一代又一代的小娃娃。
“仔细看,他的影子比常人淡。”小添指着地上斜斜的影子。
凤凰的翅膀已经在大理石板上展开。
“不睡觉好啊,老模子得养着,像老茶缸,越用越有滋味。”张伯笑吟吟道。
“您就不想投胎?”明河问。
张伯笑了:“我没儿没女,投胎急什么?你瞧这锅糖稀,熬得越久越香。我呀,再给小镇熬百八十年的甜,等哪天孩子们都不馋糖画了,我再走也不迟。”
风过老榆树,糖画铺子的铜铃叮铃作响。
“二位百年好合!”拿着糖画往外走时,张伯在后面笑吟吟地祝福。
明河脸红了,掩饰地抱怨:“小添,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小添叫屈:“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说了?”
明河想也是,那张伯是怎么知道的?刚才自己和如云明明也没什么亲昵的举动。
“他一个百年老鬼,什么不知道啊?”小添撅着嘴委屈,跟明河如云熟悉了,他真把自己当弟弟看,撒起娇来得心应手,好像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年纪不小的老鬼——只是他死的时候年纪不大,所以现在看起来仍是年轻人的模样罢了。
小添一边撒娇一边暗暗吐槽:“您二位看对方的眼神都跟流着蜜似的,得瞎成什么样儿才看不出来那点事儿啊?”
“这糖画真甜。”明河知道冤枉了小添,但假装没听见,故意扯开了话题。
“其实我还挺想按小添那10条指南试一试的。”如云舔一口糖画在明河耳边悄声说,“嗯,这星河真甜。”
“你是把我当女的吗?”听到前半句明河有点小怒,但听到后半句又说不出话来,就像如云那一口不是舔在糖画上,而是他脸上一样。
由星星缀成的糖画泛着蜜色的光,大的如银杏叶,小的仅比指甲盖大些,有的棱角分明,有的边角圆融。
明河看着看着,慢慢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