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璐和微尘道长站在观门口送行。微尘道长面色依旧带着一丝法事后的疲惫,但眼神坚定,他无声地对我们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宋璐眼中则满是担忧,用力挥了挥手。
“嗡…吭哧…吭哧…” 花喜鹊拧动钥匙,老212的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喘息,车身像得了疟疾般剧烈抖动了几下,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猛地发出一声咆哮,排气管喷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宣告它已苏醒。
“走!”花喜鹊低喝一声,猛地挂挡,松开离合,油门狠踩。轮胎摩擦着青石板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匹倔强的铁马载着我们三人,一头扎进了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之中,踏上了通往九嶷山深处舜帝陵的、注定凶险的千里征途。
起初的路途是一段国道。但九十年代的国道,其质量只能用“聊胜于无”来形容。路面坑洼遍布,柏油早已被重载卡车碾压得支离破碎,露出下面的碎石路基。
老212没有助力方向盘,没有舒适的悬挂,只有最原始的板簧。
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都伴随着车身剧烈的、毫无缓冲的上下颠簸和左右摇晃,像被人抓着肩膀疯狂摇晃。
帆布车篷被震得哗啦作响,车内所有没固定的东西——水壶、工具包、甚至麻七靠在角落的长条包裹——都在叮当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
“我操…这破路…”花喜鹊双手死死把着沉重无比的方向盘,手臂肌肉虬结,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努力控制着方向,“比我当年在侦察连开那破解放还颠!这他娘的哪是坐车,是坐震动机!”
我紧紧抓住头顶的扶手,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尾椎骨生疼:“知足吧…有四个轮子总比靠两条腿强…咳咳…” 说话间车子猛地栽进一个大坑,我的头差点撞上车顶棚。
后座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是麻七包裹上的油布在和座椅摩擦。
他整个人纹丝不动,像钉在了座位上,只有斗笠边缘随着颠簸微微晃动,沉默得如同不存在。冰冷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车厢里,与浓烈的汽油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旅途气息”。
开了大半天,中午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路边小店草草吃了碗油泼面。麻七依旧沉默,只喝了几口自带竹筒里的水,对食物毫无兴趣。
下午路面状况更差了,阳光炽烈,烤得驾驶室里如同蒸笼。
帆布车篷既不隔热也不隔音,发动机的热浪和巨大的噪音毫无保留地涌入。汗水很快浸透了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
长时间的噪音、颠簸和高温,让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花喜鹊开始骂骂咧咧地和这破车、这破路较劲。
我则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在颠簸中闭目养神,但麻七那针尖般的冰冷注视感,即使隔着座椅,也让人难以真正放松。
好不容易进入湘南地界,地形开始变得起伏。公路开始在山丘间盘旋爬升。老212的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排气管喘着粗气,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每一次爬升陡坡,都伴随着发动机痛苦的嘶吼和车内三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后仰;每一次下坡,花喜鹊又必须全神贯注地控制沉重的刹车,防止这匹脱缰的铁马失控。
“麻…麻七爷,”花喜鹊趁着拐过一个长弯后难得的平直路段,打破了车厢内长时间的沉闷,试图从后视镜里捕捉麻七的表情(当然只能看到斗笠),“这舜帝陵…到底在九嶬山哪疙瘩?听说那地方邪乎得很,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
我能感觉到后座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抬了一下。
几秒钟的沉默后,麻七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才响起,简短得如同电报:“九嶷三分,上为日月悬镜,下为幽泉沉尸,中为虚数之陵。”
我和花喜鹊都是一愣。这话玄之又玄,充满隐喻。
“日月悬镜?幽泉沉尸?虚数之陵?” 我重复了一遍,试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早就听微尘说过,真的舜帝陵在虚数空间之内,但我却一丝头绪也没有。
但听麻七的意思,似乎对这些信息非常清楚,怪不得总局这次派他过来协助我们。
我试探问道“麻道友知道真舜帝陵的具体位置?”
麻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枯瘦如鸡爪的手,指了指车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大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已经积聚,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镜碎,泉涌,陵现。” 他又吐出三个词,如同冰冷的谶语。
花喜鹊听得一头雾水:“啥镜碎了泉就涌了?这跟咱找坟有啥关系?” 他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说得云山雾罩的!”
我心中却是一凛。结合之前微尘道长和麻七关于“虚数坐标”的只言片语,麻七的话似乎在暗示舜帝陵的开启或显现,需要特定的、非常规的条件,甚至可能伴随着巨大的异变。
“镜碎”是否指某种平衡被打破?“泉涌”是阴气爆发?那“虚数之陵”便是真正核心所在?
这绝非普通的考古发掘,而是闯入一个介乎虚实之间的禁忌之地!
就在这时,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瞬间砸在帆布车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石子落下。视线在几秒钟内变得一片模糊,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摇摆,也只能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划开两道短暂的扇形水痕,随即又被更大的水流覆盖。
山路变得更加危险。雨水裹挟着山上的泥沙碎石冲下路面,形成浑浊的泥流。坑洼变成了看不见的水潭,车轮碾过,泥水四溅,车身剧烈打滑。
原始的轮胎抓地力在湿滑的泥泞路上显得力不从心。
“操!稳住!” 花喜鹊全身紧绷,几乎将方向盘抱在怀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片混沌的雨幕,额角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和侧滑,都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雨幕中,道路两旁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此刻变成了黑黢黢、张牙舞爪的怪物剪影。
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瞬间照亮那些扭曲的枝干和林间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灰白色雾气,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滚雷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这辆渺小的吉普车连同大山一起劈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