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中军高台上,柳既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化为极度的震惊和暴怒。
他死死盯着那两支如同毒龙般在己方大军侧后肆虐的骑兵,尤其是那支将炮兵阵地彻底摧毁的奔雷重骑,气得浑身发抖。
“许川!许川!你竟敢…竟敢还有余力藏兵于外?!”
他万万没想到,许琅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将最精锐的骑兵主力藏于城外。
在双方鏖战最激烈、己方注意力完全被攻城吸引的时刻,突然杀出,给予侧后致命一击。
这一击,不仅彻底打乱了他精心组织的攻城节奏,更摧毁了他攻城倚仗的重要火力。
“鸣金!收兵!快!”
柳既是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侧后被如此猛烈的骑兵突袭,前线攻城的部队已成孤军,士气必然崩溃。
再不撤,恐有全军大乱之危。
铛!铛!铛!
刺耳的金钲声在战场上空急促响起。
正在城头血战的叛军士兵听到收兵信号,又看到后阵大乱,烟尘蔽日,顿时斗志全无。
如同退潮般纷纷放弃进攻,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甚至发生了自相践踏。
“叛军退了!叛军退了!”
城头上,精疲力竭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地。
许琅拄着染血的长剑,站在垛口前望着城外如潮水般狼狈退去的叛军,以及正在黑云骑掩护下、如同钢铁洪流般安然撤回青石谷方向的奔雷重骑背影。
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
第一次进攻,结束了。
夏阳城,依旧在黑袍军的战旗下屹立。
但城上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攻防战的惨烈。
夕阳如血,将残破的城墙和遍地的尸骸,染上了一层悲壮而残酷的金红。
夕阳将叛军连营染成一片血色。
中军大帐内,死寂无声。
三十三路反王麾下的将领们或坐或立,脸上再不见初时的骄狂。
河间五万先锋的覆灭犹在眼前,今日三十万大军强攻夏阳,竟被许琅藏于城外的两支骑兵杀得丢盔弃甲,狼狈收兵。
折损的兵员器械倒在其次,那份被当众抽在脸上的挫败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几个素来桀骜的将领,此刻盯着脚下染血的毡毯,眼神复杂。
“怎么?区区一次受挫,就让诸位英雄气短了?”
柳既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端坐主位,花白的须发在灯下泛着冷光,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国公…”
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肃王部将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那许琅…着实邪门,步卒守城稳如磐石,骑兵藏匿如鬼似魅,时机把握更是刁钻…”
“邪门?”
“那是本事!”
柳既是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帅案,“河间一战,他诱敌深入,步炮协同,重骑破阵,环环相扣。”
“今日夏阳城下,他忍得住,藏得住,更敢在绝境中放奇兵侧击!”
“此等眼光、魄力与狠辣,你们扪心自问,二十岁时可有?”
他目光缓缓扫过帐中诸将,“败给这样的对手,不丢人。”
帐内气氛为之一缓。
众人虽仍面色凝重,但眼中的颓丧与不忿消散了些许。
柳既是的话像一剂清醒药,点醒了他们。
轻视的代价,是血淋淋的。
“国公所言极是,只是…眼下僵局如何破解?”
另一位宁王麾下的老成将领拱手道,“强攻伤亡太大,许琅龟缩不出,又有城外铁骑虎视眈眈…”
“僵局?”
柳既是嘴角勾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弧度,“谁说这是僵局?优势,依旧在我!”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点向代表夏阳的城池模型。
“其一,我方兵力远胜对面耗也能耗死他许川!”
“夏阳小城,存粮几何?能撑几时?”
他的手指向西路,“其二,李敢!”
提到这个名字,帐中将领精神微振。
李敢,肃王麾下头号悍将,以勇猛善战、用兵诡奇着称。
曾以八千轻骑千里奔袭,火烧陇右军仓;也曾率三万步卒于峡谷设伏,全歼朝廷五万精锐。
他统领的八万西路军,绝非虚张声势的乌合之众。
柳既是沉声道:“李敢非庸才,童海、曹兴不过州府之兵,又能拖住李敢几时?”
“一旦陇西防线被其突破,兵锋直指京都,许琅还能稳坐夏阳城吗?他必分兵回援!”
“届时,便是他阵脚松动之时!”
他的手指又猛地戳向沙盘上夏阳城东北那片被特意标注为‘卧虎岭’的阴影区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冰冷的杀意。
“其三,卧虎岭!”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地图卧虎岭所在的位置,眼中有异色闪过。
“青阳的三万精骑,便是老夫藏在许琅眼皮底下的另一支‘奔雷’!”
柳既是眼中寒光一闪,“许琅会藏兵于外,老夫就不会么?”
“待其因西路告急而焦躁分兵,或被迫出城决战,我军与其主力缠斗正酣之际…”
他手掌猛地拍在沙盘上夏阳城的模型上,“便是青阳这三万铁骑自卧虎岭雷霆杀出,直捣黄龙,与老夫内外夹击之时!”
“定要叫许琅,死无葬身之地!”
帐中诸将听得心潮澎湃,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
三路杀招!
耗其粮草,逼其分兵,藏兵绝杀!
一环扣一环,毒辣老练!
“国公神算!”
众人齐声赞叹,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然则,城外那支游弋的骑兵,如同悬在我大军侧肋的尖刀,一日不除,寝食难安!”
柳既是话锋一转,“故,眼下首要之务,除围城各部恪尽职守,严防死守,无令不得擅动外,其余各部,自明日起,倾巢而出!”
他目光扫过帐中将领,“给老夫把夏阳城方圆五十里,像篦子梳头一样,彻底搜查一遍!”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魏无忌和他那几千匹马的藏身之处给老夫挖出来,端掉这颗毒牙!”
“末将领命!”
负责外围搜索的将领轰然应诺。
柳既是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明面上的大索,声势要大!”
“要让城里的许琅知道,老夫在全力搜捕他的骑兵,无暇他顾!”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而这,正是掩护另外两路杀招的绝佳烟幕!”
他看向负责土木作业的工兵将领:“地道之事,进展如何?”
“回国公,”
工兵将领躬身道,“已选定三处隐蔽入口,日夜轮班挖掘,进展顺利。”
“只是…入城后的出口位置,尚未最终确定,需避开守军重点布防区域。”
“出口?”
柳既是冷笑一声,“老夫已为尔等选好一处绝佳之地!”
他目光转向帐中负责策反联络的心腹,“徐淼那边,可有回音?”
心腹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国公,已初步接上线。”
“徐淼此人贪财好色,胆小如鼠。”
“河间大捷时他谄媚逢迎,如今见我大军围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我方许以事成之后,裂土封侯,永镇夏阳,金银财宝更是数不胜数…”
“他心动了,表示愿做内应,只求国公保他身家性命!”
“好!”
柳既是抚掌大笑,“告诉徐淼,地道出口,就定在他知府衙门后花园的假山秘洞之内!”
“那里僻静,且由他掌控,最为稳妥。让他准备好接应!”
“地道掘通之日,便是他荣华富贵加身之时!”
“让他务必守口如瓶,静待信号!”
“是!”
心腹领命。
柳既是环视众将,眼神睥睨,“如此三管齐下,老夫倒要看看他许川的乌龟壳,还能硬到几时!”
“国公英明!”
帐内众将心悦诚服,齐声高呼。
英国公柳既是,威震南疆十余载,绝非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