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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日清晨。

四九城被初秋晨雾笼罩。

雾带着护城河潮气,贴在胡同青砖灰瓦上。

墙根狗尾巴草裹着白霜,风一吹,抖落细碎水珠。

初升太阳从鼓楼飞檐后探出头。

被薄雾滤去锋芒,变得温和,如刚出炉的赤金,边缘泛着橘红。

光线穿透雾霭折成万千缕金丝,斜织在胡同上空。

鸽哨声都被染成金色,几只信鸽掠过房檐。

风卷雾珠落在早起磨剪子老汉肩上。

赛场设在工人文化宫大礼堂。

朱漆大门敞开,“北京市象棋锦标赛决赛” 的红绸横幅被晨光镀上金边。

边角在风里轻拍廊柱,发出细碎声响。

礼堂前空地上,早到棋迷排起长队。

有人揣搪瓷缸子抿热茶,有人攥着皱巴巴对阵表,在 “何雨柱” 与 “沈砚之” 名字上来回摩挲,低声讨论赔率。

赛场中,紧张气息比半决赛、准决赛更浓烈。

木椅被擦得锃亮,却没人敢随意落座,大多站在后排踮脚张望。

裁判们穿着挺括蓝色制服,用绒布擦拭棋盘边缘浮尘。

马鬃拂尘扫过红木棋盘,发出沙沙轻响,更显寂静。

这种静藏着股绷到极致的张力,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揪住每个人的心。

前排几位白发老者是棋界泰斗,此刻都抿着嘴不说话,只有喉结在脖颈间微微滑动。

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凝重。

何雨柱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他躺在西厢房硬板床上,粗布褥子被辗转反侧的身体磨出毛边。

窗棂外月光透过糊窗纸,在墙上投下树影,在他眼里化作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他脑海里,无数棋盘不断变换,各种棋路如走马灯般反复推演。

先是去年与天津棋王对弈时的 “仙人指路”,对方突然变招的弃马局让他冷汗涔涔。

接着是沈砚之在半决赛用的 “顺手炮”,那步看似破绽的退车,实则布下三层杀局,此刻依旧在他脑中张牙舞爪。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窗纸透出青灰色光,他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可这觉浅得像踩在薄冰上,刚梦到自己把车挺过河,就被院里张大爷的咳嗽声惊醒。

起身时,他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触到滚烫的皮肤,那是熬了半宿的热度。

他走到铜盆前舀水洗脸。

镜中的人眼窝泛着青黑,眼神依旧清澈明亮,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昨夜盘桓不去的那个 “马卧槽” 杀局,此刻又在眼前活了过来。

何雨水心疼哥哥,特意早早起床。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纤细手腕。

厨房蜂窝煤炉刚旺起来,蓝盈盈的火苗舔着锅底,她正拿着长柄勺搅动锅里的小米粥。

米香混着干辣椒气息,在狭小厨房里漫溢。

粥面上浮着层厚厚的米油,她又从瓦罐里捏了把红枣,去核切成碎块丢进去,红枣甜香立刻漫了出来。

灶台上铁锅咕嘟作响,两个沾着新鲜泥土的圆滚滚鸡蛋在沸水里翻滚,是前院王大妈昨儿送来的,说自家鸡下的蛋补身子。

何雨水把鸡蛋捞出来,浸在凉水里镇着。

又找出个青花粗瓷碗,往粥里撒了把白糖,用勺子搅出细密的糖纹。

何雨柱走进厨房时,正看见妹妹踮着脚够橱柜上的酱菜瓶。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慢点,我来。”

他伸手取下瓶子,拧开盖子,一股咸香的酱味飘了出来。

何雨水把盛好的粥递给他,又剥好鸡蛋放在碟子里。

看着他把早餐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米油都舔了,才放心地拿起搭在门后的蓝布衫,陪着他往赛场走去。

一路上,晨雾还没散尽,胡同里的石板路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 “咯吱” 轻响。

何雨水紧紧挽着哥哥的胳膊。

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因为常年洗衣做饭带着点薄茧,此刻正轻轻攥着他的袖子。

她能感觉到哥哥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像块上了弦的铁板,便故意放慢脚步,指着路边墙头上探出来的喇叭花说:

“哥你看,这花开得真好,紫莹莹的像小喇叭。”

“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就好。”

她轻声叮嘱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尾音轻轻发颤。

她想起昨晚起夜时,看到哥哥屋里的灯还亮着,窗纸上他的影子一直在晃动,像棵被风刮得不停摇摆的树。

她能清晰感受到哥哥身上那沉甸甸的压力,就像小时候跟着他去什刹海冰场,他背着她走过结冰的湖面,脚下的冰面发出 “咔嚓” 的裂响,让人揪着心。

何雨柱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手,她的手微凉,像揣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

“放心,哥心里有数。”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是熬夜留下的痕迹。

“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这小小的决赛?”

他话虽这么说,却想起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区里的比赛,因为紧张连 “马走日” 都忘了,被对手杀得片甲不留,回家路上蹲在墙根儿哭,是妹妹把兜里的糖都塞给他,说 “哥你下得比谁都好”。

走进赛场时,礼堂里的钟刚敲过九点,钟摆的 “嘀嗒” 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何雨柱一眼就看到了对手沈砚之。

沈砚之端坐在棋盘前,宛如一座静谧的山峰。

他背后是扇雕花木窗,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却没惊扰他半分。

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中山装,领口系着颗乌黑的盘扣,袖口扣得严严实实,连衬衫的领口都没露出半分。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油亮得能照出人影,鬓角的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折扇,扇面是素白的宣纸,上面题着行瘦金体的 “观棋不语”,扇骨是通透的竹黄,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正悠闲地扇着。

扇风带着淡淡的檀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他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像是精心量过的,既不显得倨傲,也不显得谄媚。

周围的棋手们都在低声议论,却没人敢大声说话,连走路都踮着脚,仿佛怕惊扰了这位棋坛奇才。

去年的亚军老李站在后排,手里的烟卷都快烧到指尖了,还盯着沈砚之的背影出神,嘴里喃喃着:

“这沈先生,真是个活棋仙。”

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决定冠军归属的激烈决赛,而是一场与老友之间的寻常对弈,轻松惬意!

看到何雨柱进来,沈砚之微微颔首,笑容依旧不变,温和地说道:

“何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目光落在何雨柱的布鞋上,那布鞋的鞋帮磨出了毛边,是妹妹昨晚连夜用针线补过的。

“去年您在东城邀请赛上那步‘弃车保帅’,真是神来之笔,我回去琢磨了整整三个月。”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像山涧里的清泉流过青石,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此刻竟都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今日能与您一决高下,实乃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沈先生客气了。”

何雨柱在他对面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 “吱呀” 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平静下来,胸腔里像揣了只扑腾的鸽子,撞得肋骨生疼。

他知道,沈砚之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提醒,你的棋路,我早已烂熟于心,这场比赛,将是一场硬仗!

裁判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个黄铜棋子,棋子被磨得锃亮。

他走到棋盘前,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猜先开始。”

说着把棋子握在手心,举到两人中间:

“沈先生选单还是双?”

“单。”

沈砚之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何雨柱盯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尖的纹路里还嵌着常年握棋子留下的黑渍。

他深吸一口气:

“双。”

裁判张开手,掌心躺着一颗棋子。

“沈先生执黑先行。”

沈砚之微微颔首,拿起一颗黑子。

那棋子是用墨玉做的,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捏着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停顿了片刻。

整个赛场静得能听到窗外的蝉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的指尖,连呼吸都忘了。

“啪” 的一声轻响,黑子落在左下角的星位。

那一步看似平淡无奇,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没有激起太大波澜。

但何雨柱心里猛地一沉。

他清楚地记得,沈砚之在三年前的全国赛上,就是以这步棋开局,最后用一套 “大雪崩” 定式赢了棋王张强。

这看似平淡的一步,背后藏着千变万化的后续,像平静海面下藏着的汹涌暗流,只待一个时机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已沁出了层细汗,在晨光里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