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映壁影幢幢,古卷残篇诉旧殇。
百年秘社织罗网,血脉深仇隐祸殃。
********************************************************************************************************************************
暗室之中,空气仿佛凝滞成了某种粘稠的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尘埃气息和石壁渗出的阴冷湿意。那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晶石,如同地狱深处凝视的独眼,将沈青临和阮白釉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拉长、扭曲,仿佛预示着他们即将探寻的真相,亦是如此诡谲难辨。
“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沈青临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寸可疑之处。不同于阮白釉方才沉浸于古籍的专注,他更像一个冷静的猎手,观察着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解读“窑变通灵”带来的心悸中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指尖掠过冰冷的石台,那上面还残留着仪器的轮廓印记。“这些书册记载的是‘术’,是方法,但仪器的存在,说明有人在这里实践过。实践,就需要材料,需要记录,甚至……会有废弃的草稿或失败品。”她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我们不能只看这些摆放整齐的东西。”
两人分头行动,开始了一场近乎地毯式的搜索。沈青临负责检查石壁和地面,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每一块石砖,倾听着回声的细微差别,不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暗格或空隙。他的动作 methodical and precise,像是在解剖一具沉默的尸体,寻找隐藏的病灶。石壁粗糙的质感摩擦着他的指尖,冰冷坚硬,仿佛凝聚了数百年的阴寒。
阮白釉则专注于那些散落在角落,看似不起眼的杂物。她小心翼翼地挪开几块碎裂的陶片,拂去堆积的厚厚尘土。她的动作轻柔而充满敬畏,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时光碎片。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些腐朽的木屑,一些锈蚀的金属零件,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骨骼风化后的细碎粉末。
灰尘在晶石的幽光下弥漫,如同无数躁动的灵魂。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和轻微的摸索声,暗室里只剩下那晶石无声的脉动。
“青临,你看这里。”阮白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正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破败的木箱残骸和腐烂的布料。在这些杂物的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圆筒状物体。
沈青临立刻走了过去,蹲下身。那是一个用某种粗糙皮革包裹的圆筒,表面布满了霉斑和污渍,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皮革腐朽和泥土的怪异气味。圆筒的一端用麻绳草草地系着,另一端则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卷曲的边缘。
“这是什么?”沈青临皱起眉头,他能感觉到这东西的古老。
“像是一个……卷轴筒。”阮白釉的指尖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露出了皮革下隐约可见的暗纹,那纹路繁复而古老,似乎并非中土样式。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藏着重要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期待。沈青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尝试解开那根早已朽坏不堪的麻绳。绳子在他的触碰下几乎立刻化为了粉末。他转而轻轻托住圆筒的底部,尝试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动作必须极其轻柔。里面的东西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沈青临屏住呼吸,指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一点一点地,将圆筒里的东西向外挪动。
终于,一卷泛黄、边缘残破不全的卷轴,被他们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它并非寻常的纸张,也不是绢帛,而是一种更接近于羊皮纸或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兽皮的材质,质地坚韧,却又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极其脆弱,尤其是边缘部分,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破损和虫蛀的痕迹。
卷轴被紧紧地卷着,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墨汁混合了某种香料的奇异味道。
“能打开吗?”阮白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生怕一丝气流都会将这脆弱的古物摧毁。
沈青临观察了一下卷轴的状态,眉头紧锁:“很难,它太脆弱了。强行展开,很可能会彻底损毁。”他看向阮白釉,“你对古籍修复有了解吗?”
阮白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鉴定古董,修复是另一个领域。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点点来。”
他们将卷轴平放在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石板上。阮白釉找来之前翻阅典籍时用来压书页的玉石镇纸,轻轻压住卷轴的一端。沈青临则用手指,以近乎抚摸的力度,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卷轴向外展开。
每展开一寸,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卷轴的材质干燥易碎,边缘的破损不断扩大,有些地方的字迹甚至随着碎屑一同剥落。
“不行,这样下去会毁了它。”沈青临停下了动作,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比进行最精细的解剖手术还要考验耐心和技巧。
阮白釉的目光落在石壁上,那里因为常年潮湿,渗出了一些细小的水珠。“也许……一点点湿气能让它稍微软化一点?”她迟疑地说道,这只是她的猜测,并无依据。
沈青临思索片刻,觉得可以一试,但风险极大。湿气过重,同样会毁坏纸张和墨迹。他看了看四周,最终将目光投向自己带来的水壶。他倒了一点点清水在指尖,然后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沾染的微量水分,轻轻点在卷轴即将展开的部分的背面。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尝试。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奇妙的是,那经过特殊处理的皮质材料在接触到极其微量的水分后,似乎真的变得柔韧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没有像刚才那样一触即碎。
两人配合着,沈青临负责控制展开的力度和速度,并适时用微湿的指尖软化卷轴,阮白釉则在一旁用镇纸固定已展开的部分,并随时准备接住可能剥落的碎屑。
过程缓慢得如同一个世纪。暗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卷轴展开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幽红的晶石光芒照在他们专注而紧张的脸上,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裂开。
终于,在耗费了近一个小时后,这幅残破的古卷,被他们展开了大约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损毁得太过严重,已经无法再继续。
即使是这展开的部分,也布满了裂痕和缺损,上面的文字更是模糊不清。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字体,介于篆书和某种更原始的符号之间,夹杂着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图案。许多地方的墨迹已经晕开或者剥落,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文字?”阮白釉凑近了,仔细辨认着,眉头紧锁。她对古文字有所涉猎,但这上面的许多字符,她从未见过。
沈青临的目光则被那些夹杂在文字中的图案吸引。那些图案扭曲而诡异,隐约能看出一些鸟兽、火焰、以及人形的轮廓,但都经过了极度的变形和抽象化,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图案,让他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个简化了的,但依然能辨认出的凤凰形状,与之前在女尸肋骨上、以及骨瓷底部看到的凤凰火纹,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你看这里!”沈青临指着那个图案。
阮白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凤凰火纹……这里怎么会有?”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迷雾。这卷神秘的古卷,绝对与骨瓷诅咒有着直接的联系!
他们强忍着激动和惊骇,开始尝试拼凑解读这残破古卷上的信息。过程异常艰难,许多文字模糊不清,上下文也因为缺损而难以连接。他们只能依靠连蒙带猜,结合那些诡异的图案,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
“……玄鸟秘社……百年之约……”阮白釉艰难地辨认出几个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以血为契,铸……怨……魂……”
沈青临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片段:“……庚子……沪上……遴选……鼎炉……”他将这些零碎的词语在脑海中快速组合,“‘玄鸟秘社’?一个组织的名字?‘百年之约’,难道这个诅咒的计划,在百年前就开始了?”
“庚子……沪上……”阮白釉喃喃自语,“那是指特定的年份和地点吗?庚子年……近代有好几个庚子年,结合我们知道的线索,1900年?还是更早?沪上,是指上海?”
“看这里,”沈青临指向另一处相对清晰的字迹,“……联合……数家……荣、谢、阮……共襄……”后面的文字缺失了,但那几个姓氏,如同惊雷一般在两人耳边炸响。
“荣……谢……阮?!”阮白釉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阮家……我们阮家……也和这个‘玄鸟秘社’有关?”
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也太过残酷。一直以来,阮家都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个诅咒的故事里,世代承受着血脉的折磨和早夭的命运。可这古卷上的文字,却似乎暗示着,阮家,或者说阮家的先人,曾经是这个诅咒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共襄……”沈青临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共襄盛举’吗?他们到底在‘共襄’什么?铸造怨魂?策划一个长达百年的诅咒?”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两人遍体生寒。他们一直以为的敌人,或许不仅仅是某个施咒者,某个具体的怨念,而是一个隐藏在历史深处,盘踞了上百年的神秘组织?而这个组织,竟然还和包括阮家在内的数个古老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的认知!
阮白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的家族,世代守护着那个秘密,承受着诅咒的痛苦,难道最初的源头,竟然也有自己先人的影子?这让她如何接受?是自愿参与,还是被胁迫?亦或是……被欺骗了?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心乱如麻。她看着沈青临,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求助。
沈青临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镇定。“白釉,别慌。这只是残缺的信息,我们还不知道全部真相。”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这确实为我们指明了新的方向。这个‘玄鸟秘社’,这些相关的家族,很可能就是解开诅咒的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残破的古卷,眼神锐利:“我们需要查清楚这个‘玄鸟秘社’到底是什么来头,它在历史上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荣家、谢家……这些家族现在在哪里?他们是否也知道这个诅咒的存在?或者,他们本身就是诅咒的一部分?”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青临的话是对的,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真相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虽然残酷,但至少有了明确的目标。
“荣家……谢家……”她努力回忆着,“雾港市似乎没有姓荣或姓谢的望族……但百年前的上海,确实有显赫一时的荣家和谢家。”
“那就从这里入手。”沈青临果断道,“我们需要调查百年前上海滩的旧事,特别是与这几个家族以及可能存在的‘玄鸟秘社’相关的记载。”
这间暗室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和黑暗。它不仅仅是一个施咒者的遗留,更像是一个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那个所谓的“怨念之核”,恐怕也并非单一的怨魂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这个“玄鸟秘社”精心策划和制造出来的,承载着跨越百年的恶毒计划。
两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残破古卷,仿佛能透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和诡异的图案,窥见一个世纪前,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群人围绕着某种邪恶的契约,开始了这场针对数个家族血脉的、漫长而残酷的诅咒。
未知的敌人变得更加庞大和面目模糊,前方的道路也因此显得更加艰险。但同时,一种强烈的、要将这一切彻底揭露出来的决心,也在两人心中升腾。他们不仅要为阮白釉解除诅咒,更要将这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玄鸟秘社”及其罪恶的计划,彻底曝光在阳光之下。
沈青临小心翼翼地将古卷重新卷起,虽然依旧残破,但此刻,它已经成为了他们手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线索。他将其放入一个从勘探箱里找到的证物袋中,妥善保管。
“我们先离开这里,”沈青临站起身,环顾着这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室,“这里的信息还需要时间消化和整理。而且,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宜久留。”
阮白釉点了点头,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自从知晓了“玄鸟秘社”和家族可能牵涉其中后,这间暗室给她的压迫感更重了,仿佛石壁之后,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那块闪烁着幽红光芒的晶石,以及石台上那些冰冷的仪器,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着井口的光明处走去。
井底的黑暗似乎比来时更加浓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沉重的历史之上。而他们带上去的,不仅仅是关于诅咒起源的碎片信息,更是一个牵扯出百年秘社和数代家族恩怨的、更加庞大而恐怖的谜团。前路漫漫,迷雾重重,而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已经因为他们的探寻而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