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没有回应,沈玉瓷好不容易从绣品里分出神来,才发现谢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出神。
“殿下?”
刚刚说漏嘴了,沈玉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抵在案几上。
“补绣是肯定能补的,就是不能百分百还原先昭仪娘娘的精髓,这个就看殿下如何考量了?”
谢危上前一步,宽阔的身躯将沈玉瓷笼罩,阴影覆下来,落在衣袍上。
两人贴得太近,沈玉瓷有些喘息不过来,连忙退了出来,才发觉谢危只是将衣袍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樟木柜。
全程始终不发一言,就连空气也变得凝固起来。
沈玉瓷自诩聪慧,深知谢危帮自己是出于家父的缘故,可若是她自己没半分价值,定是要被抛弃的,就如同上一世被季明渊抛弃那般,甚至更为残酷。
而她目前所得到的善意都缘于她能补绣,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为何他不发一言?
将衣袍整理叠好放好后,谢危转身似要离开,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谢危没有动,沈玉瓷也不敢松手,两人就在书房僵持着。
“殿下,我真的可以补绣....”
沉默许久,谢危颓败的声音才沉沉传了过来,甚至还带着几分哽咽。
“....既已知必死,为何还要绣?太可笑了。”
沈玉瓷失神了一瞬,不绣了?
沉浸在情绪里的谢危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团温暖裹住了他的身体。
他低头一看,只看到一团毛茸茸的头饰,原来是沈玉瓷抱住了他。
“怎么会可笑呢?”
那道声音颤抖了几分,甚至委屈极了。
“爹爹走后,我白日出门送货,夜里睡不着起来刺绣,好不容易睡下了一睁眼又是各种事情,眼下娘亲昏迷不醒,我千里迢迢来京城说不定哪日就客死他乡,那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很可笑呢?”
“我只不过是想给娘亲分担一些,这有错吗?说不定你娘不过是想走之前给你绣一件衣袍,怎么会可笑呢?”
“说不定她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努力活着,高兴还来不及呢!”
本来挺难过的,越说,沈玉瓷竟然把自己说生气了,抬起头来瞪着谢危。
谢危眼尾发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悠悠开口:“听到这么咒自己的,你还是头一个。”
谢危死了娘,她沈玉瓷死了爹,本以为是同病相怜,结果听到他这么说更气了。
她扯过谢危的衣袖把眼泪鼻涕都擦了干净,完事后连忙退开一步,生怕被赖账。
沈玉瓷扬了扬下巴,“我帮你补绣,你同我合作,可别食言。”
谁知谢危那斯竟然笑了,突然凑到她耳旁低声道:“我若是食言,你好像也不能拿我如何?”
“你?!”
沈玉瓷她就是闲的,一朝真心袒露,换来殿下无赖本性?
错付了,她就不该自揭伤疤,京城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想不到平日里沉稳的沈玉瓷原来是狐假虎威啊~你放心好了,这种事情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看着谢危笑得真心实意,沈玉瓷咬牙切齿,笑眯眯地应了一句。
“没想到三殿下私底下也会哭鼻子啊,你说出去也无妨,我最多给你衣服上多绣几只乌龟王八!”
谢危又恢复那副慵懒,云淡风轻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玉瓷,慢条斯理道:
“倒是提醒本王了,日后你若是要补绣就来这思仪山庄,本王会好好盯着你干活的。”
说罢,谢危抱起樟木箱,当着沈玉瓷的面放入了另一个箱子,然后上锁,拔钥,一气呵成。
沈玉瓷冷哼一声,抱着双臂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幼稚!”
谢危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心情很好地逐客了。
“沈姑娘,该回去。”
从角落里现身的青岩走到沈玉瓷跟前,“请。”
沈玉瓷跟着青岩离开了,在拐角处,她下意识回了头。
静静的山庄里,谢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黑色的背影,和偌大的山庄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那一瞬间,沈玉瓷突然觉得谢危可怜。
据说谢危的娘亲是西夏人,被当今圣上私下赐死的。
临死前不赶紧逃跑,还在想着给儿子绣衣裳,谢危应该是怪她的吧?
若是没有给他绣衣,或许他现在就有娘了。
可若是真逃跑了,谢危还能活下来吗?
可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沈玉瓷晃了晃脑袋,想让脑子安静会儿。
最近跟心思单纯的顾婉儿待一块久了,她心境也开阔了不少。
走了今日这一趟,沈玉瓷安心了不少。
至少在江南时候谢危答应同她合作,不是随便捏造的理由。
青岩将她送回安渡客栈的途中,方霓裳上了马车。
这次她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衫,倒是没有在常州那般惹眼。
才上了马车,方霓裳就激动地握住沈玉瓷的手,满面春光。
“本来想等沈姑娘的铺子开了去贺喜的,可惜我这人着实急性子,这不刚好瞧见青岩,还以为是三殿下坐里头,这不过来了。”
沈玉瓷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次林家庄那案子结了,说是意外死亡,给了些抚恤金这事就算过了。”
方霓裳眼睛亮堂堂的,盯着沈玉瓷心里发慌。
“然后呢?”
“本来这事儿皇上也没多重视,丢给内务大监去管了,我把沈姑娘你送我的刺绣呈给大监看,大监一拍脑袋就定下了。”
沈玉瓷心里更慌了,“定下啥了?”
方霓裳亮晶晶的眼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疑惑,“定下沈家了呀,届时林家和宫中交易的部分全部由沈家负责。”
沈玉瓷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上次见到方霓裳的时候她还是一本正经的官家样,这时候怎么给她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
如果林家的部分全都交给沈家,那她还得去信常州一趟。
“那什么时候开始供货?”
“宫中的交接任务是要走流程的,不过你放心,既然定下了,必然是不会出岔子的。”
这怎么听都像是忽悠人的大饼。
到安渡客栈,沈玉瓷将信将疑地离开了,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