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的尖啸刺破昆仑之巅。陈镇玉唇齿间喷出的银血在笛孔上沸腾,笛身滚烫似烙铁。整座祭坛应声震颤,九根铜柱嗡嗡作响,捆缚其上的祖师干尸簌簌抖落铜屑。老萨满脸上的青铜牙骤然崩裂,碎屑刺进皮肉,渗出的却是青黑色粘液。
“停下!”老萨满的嘶吼夹着金属摩擦的锐响,“你想把整座山都唤醒吗?”
笛声更厉。祭坛中央的人面石碑“咔嚓”裂开蛛网细纹,碑上那日娜的面孔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极度惊恐的神情。缠绕石碑的青铜根系疯狂抽搐,卷在梢头的婴儿幻影发出无声哭嚎,其中一个“陈镇玉”的虚影寸寸碎裂。
林夏踉跄扑到祭坛边缘,半边青铜化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钝响。她挣扎着举起手中半截断锏——正是陈镇玉在青铜殿遗落的那半把:“用...这个...钉死它!”
话音未落,风雪裹挟着嘈杂人声席卷而至。断崖边人影绰绰,南宫家主捂着胸前血洞当先跃上祭坛,身后龙虎山、茅山、慕容家等修士紧随其后,人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青铜斑痕,眼中燃烧着贪婪与疯狂。
“西王母宫!”南宫家主死死盯着裂开的石碑,黄金罗盘脱手飞出,盘面指针疯转,直指裂缝深处,“长生秘术就在里面!”
“拦住他们!”林夏嘶声厉喝,却因剧痛蜷缩在地。她胸口那半截青铜枝正在疯狂生长,细密的铜须已爬上脖颈。
陈镇玉的笛声陡然拔高。银血顺着笛身蜿蜒流淌,所过之处,祭坛地面古老的萨满符文次第亮起刺目青光。石碑裂缝中猛地喷涌出粘稠银雾,雾气如有生命般扑向冲在最前的两个南宫家修士。惨叫声中,两人皮肤迅速鼓起青黑色水泡,水泡炸裂处钻出细如发丝的青铜根须,眨眼间便将他们裹成两枚蠕动的人茧。
“妖法!”茅山掌教厉喝,甩出七枚浸透黑狗血的铜钱。铜钱排成北斗阵势,钉向陈镇玉面门。陈镇玉不闪不避,笛声再转,祭坛边缘一根铜柱轰然倾倒,正砸在铜钱阵上,火星四溅。
混乱中,慕容家那个白衣女子身形如鬼魅般贴近,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冰刃,悄无声息刺向陈镇玉后心。眼看刃尖即将入肉,一道青衣人影斜刺里撞来,龙虎山的量天尺堪堪架住冰刃。
“张妙妙?”陈镇玉瞥见青衣女子眉心那个铜钱大的血洞,里面银光隐现。
“陈师兄...快...”张妙妙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挣扎,“碑底...有东西...镇住它...”她猛地推开陈镇玉,量天尺反手劈向慕容家女子,自己却被对方袖中射出的冰蚕丝缠住脖颈,瞬间勒紧。
陈镇玉的视线掠过缠斗的人群,落回剧烈震颤的石碑。裂缝深处,不再是蠕动的根系,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中有两点幽光缓缓亮起,冰冷、古老,带着审视万物的漠然。笛声带出的银血似乎激怒了那黑暗中的存在,整座昆仑山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巨兽正从亘古沉眠中苏醒。山巅积雪轰然崩塌,露出下方山体——那根本不是岩石,而是覆盖着厚厚铜锈的巨大青铜结构,无数粗壮如巨蟒的青铜根须盘绕其上,此刻正如活物般缓缓搏动!
“门...是活的!”龙虎山一个年轻道士失声尖叫,手中桃木剑当啷落地。
“不是门!”老萨满不知何时爬到了祭坛最高处,破碎的喉咙发出嗬嗬怪笑,“是棺椁!西王母的青铜棺椁!我们守的不是门,是她的坟!镇山人守的是坟!”
他话音未落,脚下祭坛猛然倾斜!巨大的青铜根须破土而出,如巨蟒般横扫。几个躲闪不及的修士被拦腰卷住,惨叫声中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南宫家主的黄金罗盘被根须扫中,瞬间扭曲变形,盘心镶嵌的宝石碎裂,流出的竟是粘稠的金色血液。
“拦住他!他要开门!”茅山掌教目眦欲裂,咬破舌尖喷出一道精血在桃木剑上,剑身燃起惨绿幽火,人剑合一刺向陈镇玉。
陈镇玉眼中戾气一闪,笛声骤停。他反手拔出插在祭坛边缘的半截断锏,银血淋漓的手掌狠狠抹过锏身。断锏嗡鸣,青光暴涨,竟瞬间延伸、愈合,化作一柄完整的长锏!锏身缠绕的古老符文如同活了过来,流动着熔岩般的光泽。
“破!”
长锏挟着风雷之势,迎头砸向那燃烧的桃木剑。
“轰——!”
绿火炸裂,气浪翻滚。桃木剑寸寸碎裂,茅山掌教如遭重锤,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胸口赫然多了一个焦黑的锏印,皮肉下青铜色的脉络急速蔓延。
陈镇玉也被反震之力逼退数步,撞在裂开的石碑上,喉头一甜,银血顺着嘴角淌下。
石碑的裂缝被他这一撞,骤然扩大!粘稠的银雾如决堤般狂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祭坛。雾气中充斥着无数尖锐的嘶鸣和混乱的低语,仿佛万千怨魂在咆哮。被雾气笼罩的修士们动作顿时僵硬,脸上浮现出痴迷或狂乱的神情,仿佛坠入无边幻境。
“就是现在!”林夏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向陈镇玉脚边,将手中那半截断锏狠狠插进石碑底部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镇山人之血!钉死它!”
陈镇玉福至心灵,手中长锏调转,锏尖对准自己刚刚撞裂的碑面核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下!锏尖没入石碑的刹那,他胸前的玉佩骤然滚烫,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洪流顺着手臂疯狂涌入长锏!
“噗嗤!”
长锏贯穿石碑!没有金石交鸣,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刺入血肉般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翻涌的银雾骤然停滞。石碑内传出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尖利嘶嚎,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那两点冰冷的幽光剧烈闪烁,最终黯淡下去。
祭坛停止了震颤。破土而出的巨大青铜根须僵在半空,随即寸寸龟裂,化作簌簌落下的铜粉。弥漫的银雾如退潮般缩回石碑裂缝。
陈镇玉单膝跪地,长锏拄着破碎的石碑,大口喘息。汗水混着银血滴落在冰冷的青铜地面上。林夏瘫倒在他脚边,胸口的青铜枝停止了生长,她艰难地抬起那只尚未完全青铜化的手,指向石碑裂缝深处。
“看...”
陈镇玉抬头,透过渐渐弥合的裂缝,他看到了。
那不是黑暗,也不是预想中的秘宝或尸骸。那是一片无法形容的、缓缓旋转的混沌涡流,涡流中心,悬浮着一枚巨大无比、缓慢搏动着的青铜心脏!心脏表面布满虬结的血管,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整个昆仑山体表那些巨大的青铜根须随之律动。而在心脏最核心的位置,隐约嵌着一道扭曲的人影——身形纤细,穿着残破的萨满袍,长发飘散,赫然是那日苏的模样!她双目紧闭,仿佛沉睡,又似与那颗巨大的青铜心脏融为一体。
“娘...”陈镇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这就是真相。三百年的轮回,九大世家的供奉,镇山人守护的“门奴”本体,竟是这颗以他母亲为“心核”的、活着的青铜之心!它扎根于昆仑龙脉,汲取着历代镇山人的血脉与魂魄,维系着这不死的循环!
“嗬...嗬...”老萨满趴在祭坛边缘,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青铜碎牙的粉末混着黑血从他嘴角溢出,“看到了吧...她...就是锁...也是钥匙...想终结轮回...就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冰锥悄无声息地洞穿了他的后心,寒气瞬间将他冻结成青黑色的冰雕。慕容家那个白衣女子收回手,面具后的眼睛毫无波澜,目光越过陈镇玉,死死锁定在石碑裂缝内那颗搏动的青铜心脏上。
与此同时,勉强从银雾幻境中挣脱出来的南宫家主、龙虎山残余道士,以及几个眼神同样炽热的散修,都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烧灼着祭坛中央的两人和那道裂缝。
空气凝固,杀机弥漫。
陈镇玉握紧了手中长锏,锏身残留的银血依旧温热。他缓缓站起身,挡在裂缝和林夏身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或狰狞、或狂热、或冷漠的脸。右臂新生的青铜纹路在皮肤下隐隐发光,与裂缝内那颗巨大心脏的搏动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长白山镇山人,立于昆仑之巅,身前是贪婪的群狼,身后是吞噬了母亲的、活着的青铜地狱。
风卷起祭坛上的铜粉和残雪,呜咽着掠过断裂的铜柱和僵硬的尸体。决战的气息,比昆仑的寒风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