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勐眼珠瞪得愈发大,逆血在往头顶冲。
苗澜还在哀嚎,还在喊着杀了他。
其余人眼中的愤怒,欲噬人,就像是潮水一样,愈来愈浓烈。
夜空中的虫鸣好嘈杂,那灰仙吃指头砸吧嘴的声响更使得他心烦意乱。
罗彬,凭什么这么镇定?
罗彬,凭什么都还没有出手,就依靠这灰仙吃掉了苗澜的蛊虫,废了苗澜?
苗勐冷静了……
今夜苗澜动手,是他们暗许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一族人,包括苗澜自己,早就认为,苗觚最后的蛊会传给苗澜,有噬壳蛊,甚至包括苗觚一直尝试养出来的噬精蛊。
不光如此,苗缈也会和苗澜结成连理,他们下一代的血脉会更纯,潜力更大,在千苗寨中地位更高。
半路杀出个罗彬。
居然已经成了噬壳蛊的宿主。
要成为苗觚的最后一个弟子。
眼看着这一切都要化作泡影,就算当事人的苗澜不动手,他们这些老一辈的都忍不住。
只是结果,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
真去黎姥姥面前对峙。
会怎么样?
黎姥姥会护住他们,还是会认为苗澜违背命令?
在千苗寨,服从命令,位列第一。
如果苗澜今日成了,罗彬被杀,心血被取,噬壳蛊易主,黎姥姥没有别的选择,肯定会认同苗澜。
苗澜……已经被废了。
谁会支持一个废人?
“你怎么不说话?是儿子残疾,你心情不好么?”
“还是你在想,到了黎姥姥面前,你应该怎样说,最好说成是我恶意伤人,而并非是苗澜主动出手?”
“又或者,你是要一群人一起上,将我也废了,给你儿子报仇?”
“或亦,你不敢去见黎姥姥,因为现在,黎姥姥必然不可能站在你们那一头?”
罗彬接连四句话,让苗勐脸色再变数次,甚至身体还摇晃了一下,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步伐略蹒跚,苗勐再往前几步,忽地腰身一弯,深深鞠了一躬。
“苗澜深夜出来见黎姥姥,我们本想一起去看看,结果他进去不久就折返出来,我们尾随后,又见他带着你一起到了这寨边,的确,你说得对,是苗澜先出手要伤你,你伤他,合情合理。”
“他要你命,你只是废了他,你已经手下留情了。”
“我开始没弄清楚状况,此刻我明白了,还请阁下见谅。”
“这件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
“苗澜是自讨苦吃。”
苗勐这番话,顿时让后方其余人震惊满脸。
罗彬一样愣住。
他只是言语要去占据上风,给自己营造最有利的局面。气势是双方对峙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气场压人一头,往往事半功倍。
可没想到,他几句话就给对方压垮了?
苗澜这一方的人,这么内心脆弱?
微微眯着眼,罗彬心头沉了不少。
这恐怕不是脆弱,这,是隐忍。
结果对他们来说变得一定不利,那就尽可能将这件事情翻篇。
面前这人,不好对付。
苗澜远没有他的心思。
罗彬刚想清楚这些,苗勐又复杂叹了口气,道:“我会严加管教苗澜,想必他再也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了。”
话语间,苗勐抬手,做了个往后轻轻摆掌的举动。
其余那些人纵然愤恨不甘,却也没有别的动作,他们将苗澜抬了起来,匆匆朝着千苗寨方向走去。
灰四爷从罗彬肩头猛地窜出,威慑性的吱吱几声,那苗勐立马后退几步。
随后灰四爷吱吱吱的尖叫着,就算罗彬不懂意思,都知道它很兴奋。
随后,苗勐再度躬身表示歉意,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灰四爷扭过身,冲着罗彬又吱吱几声。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动手了。”罗彬微嘘一口气。
“吱吱吱!”灰四爷声音变得高亢,尾巴都用力甩动。
“为首那个人,肯定比苗澜强得多,其余人不好说,他们数量不少,就算动手也不可能全部留下,最重要一点,他们先道歉了,说这件事情他们不知情,他们是想阻拦苗澜的。”
“我们再动手,就从有理变成没理,这里毕竟是千苗寨,就算苗澜心怀恶意对我们出手,绝大部分人依旧会站在他那一方。”
“因此,此刻收手,才最有利。”
“等会儿我会如实告诉黎姥姥一切。”
罗彬如实解释。
灰四爷不再吭气儿,扭着鼠臀回到罗彬身上,也没有从肩膀钻出来。
罗彬顺着原路返回,先到了千苗寨中一个他白天走过的位置,再顺着那方向朝着黎姥姥的院落走去。
等到了地方,却瞧见院门敞开着,花圃中央跪着一个人,正是手脚光秃秃,眼睛也瞎了一只的苗澜。
旁边还站着一人,腰背都直不起来,赫然是苗澜父亲!
正中堂屋,黎姥姥依旧斜躺在床榻上。
旁边儿苗缈抿着唇,面色紧绷,美眸显得既愤怒,又严肃。
罗彬进院子后,黎姥姥抬头看了一眼,苗缈同样抬头,眼中略有喜色。
往前走了几步,罗彬和苗勐擦肩而过。
他瞥了一眼父子二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苗澜脸色一直很痛苦,他眼眶,手脚都涂抹了一种特殊的粉末,没有流血了。
那只独眼怨毒的盯着罗彬。
至于苗勐,眼底带着歉意,心里却微微一颤。
他之所以带着苗澜来下跪,是为了绝后患,不让罗彬一个人说些什么添油加醋的话。
现在他们来了,苗澜已经这样凄惨了,黎姥姥不会再做什么的。
可罗彬的笑容,依旧让他内心一寒。
很快,罗彬进了堂屋内。
他躬身弯腰,双手抱拳,恭敬喊了一声:“黎姥姥。”
“苗缈他爷爷要养出新的蛊血,有些困难,没有蛊血,就醒不过来,要借一点你的血,苗缈让苗澜去接你,结果他对你不利,你惩戒,是对的。”
“苗勐作为父亲,又打断了苗澜三条肋骨。”
“你可算满意?”黎姥姥问。
“只要他们没有再怀揣着杀我的念头,这件事情就这样翻篇,如果有,如果再私下找到我,我合理自卫,那动起手来就不知道生死了。”
罗彬抬头,面色不改。
他这不算对黎姥姥不敬,只是就事论事。
“苗勐,你可听见了?”
黎姥姥看了一眼院内男人。
苗勐再行了一礼,哑声回答:“我定会严加管教苗澜。”
黎姥姥垂头,吸了一口水烟。
苗勐这才搀扶着苗澜往外走去。
随后,苗缈小心翼翼地扶着黎姥姥下了床,她微微和罗彬点头,便慢慢走出堂屋。
罗彬跟随。
直至右侧屋门前停下,黎姥姥抬起瘦小的胳膊,推开门。
屋内两侧墙壁前都摆着烛台,点满了白烛。
中间有个铜缸,只有顶部一些小孔能换气。
缸身上爬满了一条条血蛭蛊,不停地蠕动着,饶是罗彬都不停地起鸡皮疙瘩。
“蛊人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苗缈爷爷这样的,能保持神志,另一种是失去神志,在外寨,以及千苗寨更外部,还有一些特殊的地方,都有他们的存在。其强度和生前挂钩。”
“苗缈爷爷的本命蛊是血蛭蛊,之后他养了第二条本命蛊,也就是噬壳蛊,为了控制住噬壳蛊,他被吃光了大部分肉,血蛭蛊填充他的身体,养出蛊血,保持他清醒,存活。”
“蛊血近乎完全损伤,血蛭蛊也无法凭空再养出来那么多了,你身上有噬壳蛊的气息,放你的血,苗觚能用。”
“那里有孔,你割开掌心,能放多少放多少。”
黎姥姥再抬胳膊,指着铜缸顶部的孔洞。
罗彬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割开左手掌心。
如注一般的血流灌进孔洞中。
这时,那些血蛭蛊忽然蜂拥而动,全部爬上了他手掌,他明显感觉到皮肤被吸盘一样的东西吸住,血流淌的更快。
脸色微微一变,罗彬猛地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声闷哼,他都感觉到一阵失血过多的头晕目眩。
那些血蛭蛊却还在吸,仿佛要将他吸干!
“不要怕,你死不了。”
黎姥姥话音刚起,罗彬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铜缸上。
……
……
再等罗彬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四周的环境略熟悉,不正是他被安顿住处的屋子吗?
苗缈坐在床边,床头放着一个托盘,里边儿好几只碗。
左手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是一阵冰冰凉凉,略舒爽。
“嘻嘻,你醒啦!”
“该喝药了,我喂你。”
她甜甜的一笑。
罗彬本想说不用。
可身体绵软的几乎说不出话,无力的也很难支撑起来。
苗缈来搀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头。
“黎姥姥说你好硬朗的,居然放了那么多血,而且你的血有力气,爷爷当时就半醒不醒了,看来他可以参加劈竹礼。”
罗彬微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血好,是因为吃过尸丹?多少还残留一点效果?
这时,苗缈端起一只碗,碗里还有汤匙,她舀起一汤匙药,还轻轻吹了一口,才送至罗彬唇边。
“愣着干什么,张嘴呀,木头。”
苗缈眼睛笑得如弯月,脸蛋儿上也出现两枚小小的酒窝。
“啊。”她张了张樱唇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