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顺着先生的目光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万里无云的碧空,和一轮普照大地的烈日。
九天之上?
那是什么地方?
难道先生真不是凡人,要施展神通,一步登天不成?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但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已经学会了把震惊和疑问都藏在肚子里。
先生要做的事,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要做的,只是跟着。
“走吧。”
苏寒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一说。
“去中州。”
“中州?”
阿牛一愣。
那可是天下最繁华,也是武林最鼎盛的腹地。
传说中,天下十大宗门,有七个都坐落在中州地界。
那里的江湖,高手如云,龙蛇混杂,远非东海和西域这等偏远之地可比。
“先生,我们去中州做什么?您说的那只‘猫头鹰’……在天上,难道我们不应该找个高点的地方吗?”阿牛憨厚地问道。
苏寒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天下最高的地方,就在中州。”
“你到了,就知道了。”
……
半个月后。
中州,天穹山脉。
这是一片横亘在中州大地上,连绵不绝数千里的雄伟山脉。
而天穹山脉的主峰,名为“擎天峰”。
此峰有多高?
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擎天峰的半山腰以上,便常年被云海所笼罩,凡人难见其真容。
有诗云:天穹一柱擎日月,云海三千隐仙神。
说的,便是这擎天峰。
在武林中,擎天峰更是一个传说。
传说,天下间最神秘,也是最超然的门派——“观天阁”,便坐落于擎天峰的顶端,那片凡人无法触及的云海之上。
观天阁,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不招收任何凡俗弟子。
他们就像一群真正的“观天者”,于九天之上,俯瞰着人间武林的潮起潮落,兴衰更迭。
有人说,观天阁掌握着天下所有武功的秘密。
也有人说,观天阁的阁主,能推演天机,预测未来,知晓江湖上即将发生的每一件大事。
更有人说,观天阁的武学,已经超脱了凡俗的范畴,达到了“仙武”的境界。
但这一切,都只是传说。
因为数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登上过擎天峰的顶端,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观天阁的弟子。
它就像一个悬在所有武林人士头顶的,遥不可及的梦。
此刻。
擎天峰的山脚下,正站着两个人。
正是远道而来的苏寒和阿牛。
阿牛仰着头,脖子都快断了,却依然看不到山峰的顶端。
那座巨峰,如同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雄伟得让人心生敬畏,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先生……这……这就是您说的地方?”
阿牛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山,也太高了!
别说爬上去了,光是看着,就让人两腿发软。
“嗯。”
苏寒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这只‘猫头鹰’,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窝。”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评价自家后院的鸟巢。
“先生,这……这怎么上去啊?”
阿牛看着那近乎九十度垂直,光滑如镜的峭壁,脸上满是绝望。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爬的山!
就算是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高手,面对这样的天堑,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
“跟着我。”
苏寒淡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步。
阿牛只觉得眼前一花,先生的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了十丈开外的峭壁之上!
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也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
他就那么闲庭信步般地,脚踩着光滑的石壁,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如履平地!
不!
比履平地还要轻松写意!
仿佛那陡峭的石壁,在他脚下自动变成了一层层看不见的台阶!
阿牛的嘴巴,再一次张成了“o”型。
飞……飞檐走壁?
不!
这已经不是飞檐走壁了!这是神仙手段!
“还愣着做什么?”
苏寒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
阿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喊道:“先生!我……我上不去啊!”
话音刚落。
他只觉得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自己的身体。
下一秒。
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稳稳地跟在了苏寒的身后,一同向着那云海深处“走”去。
……
一炷香后。
两人穿过了厚厚的云层。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阿牛被眼前的画面,彻底震撼了!
只见云海之上,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巨大平台。
平台由某种不知名的白色玉石铺就,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圣洁的光辉。
平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古朴而又宏伟的楼阁。
楼阁高达九层,飞檐斗拱,气势非凡,通体呈现出一种青铜般的色泽,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楼阁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
——观天阁!
这里,就是传说中,俯瞰人间武林的至高圣地!
而更让阿牛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在这云海之巅,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与稀薄的空气。
反而温暖如春,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整个平台之上,奇花异草遍地,仙鹤灵鹿悠闲地漫步其间,宛如一派仙家景象。
“好……好气派的地方!”
阿牛忍不住赞叹道。
苏寒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看着那座熟悉的楼阁,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满。
“排场倒是越来越大了。”
“也不知道,正事还记不记得做。”
他带着阿牛,向着观天阁的大门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观天阁前的白玉广场时。
“咻!”
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柄如同冰晶般透明的长剑,带着森然的寒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寒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紧接着。
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观天阁禁地,来者止步!”
只见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裙,容貌绝美,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广场的入口处。
她手持长剑,身姿挺拔如松,一双凤眸,如同两汪寒潭,冷冷地注视着苏寒和阿牛。
她的气息,缥缈而又凌厉。
显然,是一位修为极高的武林高手。
阿牛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实力,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甚至比黄沙城的城主沙通天,还要强上数倍不止!
苏寒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柄悬在自己鼻尖前的长剑。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个女子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腰间佩戴的一块令牌上。
那是一块由星辰玄铁打造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老的“观”字。
他认得这个令牌。
这是观天阁“巡天者”的身份标识。
所谓的“巡天者”,职责只有一个。
——观察天象,记录星轨,推演世间万物的运转规律。
而不是在这里,像个门卫一样,拦住访客。
“万年不见。”
苏寒的目光,终于从令牌上移开,落在了那清冷女子的脸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观天阁,已经堕落到需要让‘巡天者’来看门了吗?”
此话一出。
那清冷女子持剑的手,猛地一颤!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涛骇浪般的神色!
他……他怎么会知道“巡天者”?!
这个称谓,是观天阁内部最核心的秘密之一!
只有地位达到“长老”级别的人,才有资格知晓!
就算是普通的内门弟子,都只知道她们是负责守护山门的“剑侍”!
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女子名叫清霜,是观天阁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年仅二十,便已臻至一流高手之境,被破格提拔为“巡天者”,负责守护这通往观天阁的唯一入口——“登云道”。
她的心境,早已修炼得如古井寒潭,波澜不惊。
可苏寒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她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清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和警惕。
她握剑的手,更紧了。
体内的真气,开始疯狂运转,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苏寒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看来,不止是忘了职责。”
“连待客之道,也忘了。”
说完,他仿佛无视了那柄锋利的剑尖,径直向前走去。
“站住!”
清霜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她手腕一抖,那柄冰晶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尖之上,寒气暴涨,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直刺苏寒的眉心!
这一剑,她没有留手!
观天阁的威严,不容挑衅!
任何擅闯者,都只有一个下场!
——死!
阿牛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道剑气,快得让他根本看不清轨迹!
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他想开口提醒先生,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斩断精钢的致命一击。
苏寒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
食指和中指。
然后,在清霜那骇然欲绝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一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轻响。
那道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就这么被他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仿佛被夹住的,不是一道由真气凝聚而成的剑气。
而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什么?!”
清霜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寒霜剑气”,是观天阁最顶尖的绝学之一!
以至阴至寒的玄冰真气催动,无形无质,锋锐无比!
就算是阁中的长老,面对她这一剑,也绝不敢如此托大,用肉指硬接!
这个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然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还在后面。
她发现,自己与那道剑气之间的联系,被一股无法理解的,浩瀚如烟海般的力量,给硬生生地……切断了!
她再也无法操控那道剑气!
仿佛那道剑气,已经不属于她了!
苏寒夹着那道在他指尖不断颤动,却无法挣脱分毫的剑气,看了一眼。
“真气的凝练度,尚可。”
“可惜,火候太浅,意志太弱,空有其形,未得其神。”
他随口点评了一句,就像一位宗师在指点不成器的后辈。
然后,他屈指一弹。
咻!
那道“寒霜剑气”,以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倒飞而回!
目标,并非是清霜本人。
而是她身侧十丈开外的一块,足有数人高的巨大观赏山石。
噗!
一声轻响。
剑气没入了山石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剧烈的声响。
清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咔嚓……咔嚓嚓……
那块坚硬无比的巨大山石,表面突然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冰蓝色裂纹!
下一秒!
轰然一声!
整块巨石,瞬间化作了一堆齑粉,被山巅的罡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清霜呆呆地看着那堆随风飘散的粉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对方在反弹出剑气的瞬间,不但将剑气的威力增幅了十倍不止!
更是将其中蕴含的寒气,精准地控制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股寒气,在瞬间侵入了山石的每一个最微小的缝隙,从内部将其彻底冻结,破坏了其最根本的结构!
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化为齑粉的恐怖效果!
这种对力量的控制力……
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就算是观天阁的阁主,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师祖,也绝对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如此匪夷所思!
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招惹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她手中的冰晶长剑,再也握不住了。
“哐当”一声,掉在了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苏寒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带着依旧处于懵逼状态的阿牛,从她身旁走过,径直走向了那座宏伟的观天阁。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苏寒和阿牛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观天阁的大门内时。
清霜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进去!
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有多强,她身为“巡天者”的职责,就是不能让任何未经允许的人,闯入观天阁!
这是她赌上性命也要遵守的誓言!
“站住!”
清霜捡起地上的长剑,鼓起全部的勇气,再一次挡在了苏寒的面前!
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了冰冷和傲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和……视死如归!
“前辈武功盖世,晚辈自愧不如。”
她对着苏寒,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观天阁有观天阁的规矩。”
“任何人,想入此门,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前辈若执意要闯,便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完,她横剑于颈,摆出了一副以死相逼的架势!
阿牛看得都愣住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啊?
没看到先生的实力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了吗?
这不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吗?
苏寒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这个倔强的女子。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失望,但似乎,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观天阁的规矩?”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那我问你,观天阁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清霜一愣。
观天阁的门规戒律,多达上千条,她自然是倒背如流。
但,第一条……
她想了想,下意识地回答道:
“观天阁第一条门规,尊师重道,不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寒直接打断了。
“错。”
苏寒摇了摇头。
“那是后人加上去的废话。”
他看着清霜,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当年,给观天阁立下的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规矩,只有四个字。”
“——敬畏天地。”
轰!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清霜的脑海之中!
敬畏天地?!
这四个字,她只在观天阁最古老的,早已被封存的典籍《天道策》的开篇,见过一次!
但,那本典籍晦涩难懂,早已无人问津。
就连阁主和长老们,都认为那只是初代阁主留下的,一些不切实际的玄学空想,并无实际意义。
所以,这条所谓的“第一规矩”,也早就被废弃,被遗忘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可是……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为什么会知道?!
而且,他的口气……
“我当年……给观天天阁立下的……”
一个让清霜想都不敢想,却又无比荒谬的念头,从她的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
难道……
难道他……
“看来,你们是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苏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冰冷。
“一群连天都不敬,连地都不畏的家伙,还敢自称‘观天者’?”
“简直,可笑至极!”
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清霜,直接迈步,向着阁楼内走去。
这一次,清霜再也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去阻拦了。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四个字,在疯狂地回荡。
敬畏天地……
敬畏天地……
我们……真的做到了吗?
她看着阁楼内那些意气风发,自诩为武林之巅,视天下苍生为棋子的师兄师姐们。
看着那些醉心于权谋算计,试图用“天机”来操控江湖命运的长老们。
看着那位高高在上,自认为已经洞悉了世界运转至理的阁主师祖……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第一次,出现在了她那颗坚如磐石的道心之上。
观天阁内,别有洞天。
其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广阔得多。
一层大殿,足以容纳千人。
此刻,数十名身穿青衣的观天阁弟子,正在大殿中央的演武场上,演练着一门极为精妙的剑阵。
剑光霍霍,人影穿梭,气势倒也颇为不凡。
在大殿的两侧,则坐着几位身穿紫色长袍的观天阁长老,一边品茶,一边对弟子们的剑阵指指点点,神态悠然,自有一股超然于世外的宗师气度。
当苏寒和阿牛这两个不速之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时。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演练剑阵的弟子们停下了动作。
品茶的长老们放下了茶杯。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和不解的神色。
这两个人是谁?
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负责守卫“登云道”的清霜师妹呢?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我观天阁圣地!”
一个站在剑阵最前方的,看起来是领头的青年弟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剑指苏寒,厉声喝道!
“你们是何人?是如何上来的?守门的清霜师妹在哪?”
这个青年,名叫凌云。
是观天阁阁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也是年轻一代公认的大师兄。
他为人一向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自诩为观天阁未来的接班人。
如今,见到两个凡夫俗子模样的家伙,竟敢闯入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自然是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对观天阁天大的羞辱!
苏寒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最后,落在了主位之上,一位正在闭目养神,鹤发童颜,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身上。
这位老者,虽然闭着眼睛,但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
他,便是观天阁的二长老,玄机子。
也是此地,地位最高的人。
“让你们阁主,星衍子,出来见我。”
苏寒看着玄机子,淡淡地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而他这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彻底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