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省的深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何光华站在省委大院门口,紧了紧风衣领口,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他摸了摸公文包里那份被退回三次的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何处,又加班啊?\"门卫老张笑着打招呼。
何光华勉强扯出个笑容:\"是啊,赶个材料。\"他没说这份材料已经被冯副秘书长打回来四次,每次都能挑出新毛病。
走出大院,何光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的小公园。三十六岁的正处级,在旁人眼里已是年轻有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位置坐得多么憋屈。
她妻子刘蜜早上说:\"今晚不回家吃饭,妈叫我去参加冯家宴会。\"
何光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又是冯家。自从三年前冯源从国外回来,刘蜜参加冯家活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当时犹豫片刻,说道:\"少喝点酒,明天孩子家长会别忘了。\"
天色渐暗,何光华终于起身往家走。他和刘蜜住在刘家陪嫁的别墅里,装修奢华却冰冷。推开门,保姆正在收拾餐桌。
\"孩子们呢?\"
\"夫人接走了,说去姥姥家住。\"保姆眼神闪烁,\"何先生,夫人说您最近不用准备她的晚饭...\"
何光华胸口发闷,转身上楼。主卧床头还挂着他们的婚纱照,照片里刘蜜的笑容明媚耀眼,而那时的自己眼中满是憧憬。谁能想到,这段婚姻会成为他的枷锁?
九年前,刚从甘省调到冀省的何光华在一次招商会上认识了刘蜜。那时的刘蜜刚被冯源抛弃,整日买醉。何光华被她身上那种破碎的美感吸引,不顾同事劝阻展开了追求。
\"就凭你?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刘蜜第一次听他表白时笑得花枝乱颤。
但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刘家看中了何光华的政治潜力,而何光华天真地以为真爱可以跨越阶层。
办公室小王找到他:\"何处,刚接到通知,明天冯副秘书长要听您汇报材料,说必须您亲自去...\"
何光华的手微微发抖。这个项目明明已经交给二处负责,冯源这是存心刁难。,他盯着墙上的全家福——两个孩子站在刘蜜身边,离他远远的,就像刘家人刻意划清的界限。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何光华叫了车:\"小陈,送我去火车站,现在。\"
何光华拖着行李箱直奔火车站。他本该明天才结束考察,但冯源的刁难让他决定提前回去。
凌晨三点,何光华站在自家别墅门前。他本想给刘蜜个惊喜,却发现门廊灯亮着。推开门的瞬间,他听到了楼上传来的笑声——那种他很久没从刘蜜那里听到的、带着媚意的笑声。
公文包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何光华机械地走上楼梯,主卧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漏出来,照在走廊的名画上——那是刘蜜花重金拍的抽象画,他从来看不懂。
\"...你男人不会突然回来吧?\"一个男声带着调笑。
\"那个窝囊废?在外地考察呢...\"刘蜜的声音黏腻得陌生,\"别提他,扫兴...\"
何光华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纠缠的两人。冯源赤裸的后背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刘蜜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
\"光华?!\"刘蜜惊叫一声,慌忙拉过被子。
何光华的视野突然变得血红。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扑上去的,只记得拳头砸在冯源脸上时那令人作呕的触感。
\"你他妈敢打我?!\"冯源抹着鼻血怒吼,\"信不信我让你在省委待不下去!\"
何光华揪着冯源的头发往床头撞:\"我他妈现在就弄死你!\"
\"何光华你疯了!\"刘蜜尖叫着跳下床,抄起桌上的红酒瓶——
剧痛从后脑炸开时,何光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妻子举着破碎的酒瓶,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冯源在打电话:\"...对,马上安排人处理...\"
消毒水的气味。何光华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后脑传来钝痛,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醒了?\"一个冷漠的女声响起。刘母坐在床边,正用锉刀修指甲,\"医生说轻微脑震荡,死不了。\"
何光华想坐起来,却被两个穿黑西装的男子按回床上。
\"别激动,\"刘母放下锉刀,\"咱们好好谈谈。蜜蜜年轻不懂事,你作为丈夫应该包容。\"
\"包容?\"何光华声音嘶哑,\"她出轨!还用酒瓶砸我!\"
刘母轻蔑地笑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们刘家,你能有今天?\"她凑近些,香水味熏得何光华想吐,\"老实点,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样?\"
\"你在省委待了三年零七个月的正处级吧?\"刘母慢条斯理地说,\"冯源他叔叔刚升了组织部副部长。你说,你这个'农村凤凰男'还能不能再进一步?\"
何光华浑身发冷。他知道这不是虚张声势——冯家确实有这个能力。
刘母站起身:\"考虑清楚。要是敢闹,别说升迁,你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孩子们我们会照顾好,你暂时别见了。\"
门关上后,何光华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牵扯得伤口生疼。九年婚姻,两个孩子,换来的是赤裸裸的威胁。
出院后,何光华发现自己的生活被全方位围剿。办公室被调整到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原本向他汇报工作的科员们开始找各种理由避开他。
\"何处,真不是我不帮您...\"人事处老赵偷偷告诉他,\"冯副秘书长亲自打的招呼,说您...精神状况不稳定,需要'休息'。\"
何光华去了纪委,接待他的干部听完陈述后表情微妙:\"何同志,这种家务事...我们建议您通过家庭协商解决。\"
走出纪委大楼,秋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何光华没打伞,任凭雨水打湿西装。他想起上周偷偷去学校看孩子,八岁的儿子何明诚远远看见他,扭头就跑,六岁的女儿何明萱则被保姆迅速带离。
\"爸爸是坏人,欺负妈妈。\"这是儿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何光华试过报复。他跟踪冯源,拍下对方出入高档会所的照片寄给纪委,结果石沉大海。他匿名举报刘家企业偷税漏税,第二天就被叫去相关部门谈话。最后一次,他直接堵在冯源车前理论,却被突然出现的\"路人\"打得鼻青脸肿。
\"再敢找麻烦,下次断的就不是肋骨了。\"打手临走时丢下的话让他明白,在这座城市,冯刘两家的势力有多深。
雨越下越大。何光华坐在公园长椅上,西装湿透了黏在身上,但他感觉不到冷。
突然,相册里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三个月前何家村家族聚会时拍的,巍峨的何氏宗祠前,三百多位何氏族人站得整整齐齐。前排中央是族叔何大清……。
何光华放大瞳孔。何大清的眼神坚定而温暖,就像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那些长辈。他颤抖着手指翻出通讯录,找到何氏族人通讯录。
电话接通得很快。
\"堂叔,我是...我是甘省临洮何家村的何光华。\"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我需要帮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光华啊,出什么事了?慢慢说。\"何大清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何光华断断续续讲完了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说到孩子不认他时,终于崩溃大哭。
\"混账东西!\"何大清在电话那头拍案而起,\"欺负我们何家人?光华你听着,现在立刻去四九城,我安排车到火车站接你。刘家冯家算什么东西?在冀省他们能只手遮天?我们何家也不是好惹的!\"
何光华愣住了:\"堂叔,您...您,可是他们...\"
\"他们?\"何大清冷笑一声,\"你问问冀省省委书记,他敢不敢动我何大清保的人!记住,你姓何,是何家村走出去的骄傲!\"
挂掉电话,何光华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脸庞。三个月来第一次,他感觉血液重新热了起来。远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利剑般刺透雨幕。
他整了整湿透的衣领,昂首走向火车站。胸中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正在一点点消散。何家村的血脉在他体内苏醒——那是不畏强权、生生不息的何家后裔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