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妙走了一段,出得二门,回头看到韩砺已经跟上,便站定脚步,回身解释道:“好叫公子知晓,方才不少艄公师傅私下问我,想晓得那茶水叫做什么名字,贵不贵,哪里可以买。”
韩砺闻言,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先前也想问来着,这茶水喝着不像寻常茶叶,喝着消乏解渴,但没有茶味,回甘也舒服——不是拿来提神醒脑的吧?”
宋妙点头应是,道:“时辰晚了,因怕大家回去不好睡,明日又要上工,我就没有烹茶叶,特地换了一种——是寻常广山楂的叶子晒干了熬泡的,其实仔细去品,要是舌头刁钻些,会觉得带一点涩口,但甘口味道是很足的,这一味茶尤其适合夏日解渴,热饮、冷饮俱佳,能生津消食,祛滞下湿,做完力气活喝一盏,正正好。”
“却不知哪里来的,还能不能找到?”
宋妙听他这般一问,便知其中意思,答道:“是我前次托一位姓夏的婶子帮着找的,已经晒干了,眼下还有满满一筐,也无所谓价钱,我就想着,不如给大家一人提两包回去,只当公子自备的一点小礼。”
因知韩砺平素不爱在这方面出头,做事时候,即便是个人好意,往往也冠以公家名头——很奇怪,他似乎要的只是文名,不是人名,不独不要,还明显在刻意地避免自己在用事上出风头,得好名声。
故而此刻宋妙提议完,特地又补了一句,道:“实在是真的贱价,山上漫野都是,揪下来晒干而已,不知能不能送?”
韩砺应道:“自然能送——只是又要辛苦宋摊主帮着收拾了。”
宋妙就继续向前,把人往杂间里带。
等到了地方,她开门进去,走到一处竹筐面前,取了草绳缠好的两把山楂叶,递给韩砺,解释道:“原就是收拾好的,提起来中间绳子带回去就是,要是方便,公子同他们说一声,叫人临走前进来拿。”
韩砺接过看了看,果然只是寻常山楂叶,晒得干干的,但是叶片都很饱满,也没有什么虫眼、脏污,看得出来摘选晾晒的人很用心。
他先答应了宋妙的话,只说一会就让人来取,复又持着手中那一把,问道:“不如也送我几份?最好多些——我这里把缺的钱额给填了。”
“这是我自家备的,没有开销公中银钱,公子若是喜欢,不用紧着来,尽可以随意取用——当真价贱,就不必谈什么钱额了!”但宋妙说着,忍不住又问道,“是平日里备的喝着不如这个适口吗?给公子拿个一斤够不够?”
她平素都会给众人准备饮子,因盛夏炎热,常拿紫苏饮子、竹沥饮子、绿豆沙、酸梅饮等等或发散、或解暑的轮番做来,白日还会特地准备消暑耐放的,让各人带去河道上。
都小两个月了,从前众人都是夸,只说好,这一位韩公子也从未挑过毛病,给什么喝什么,喝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时不时认真来做称赞。
怎么转眼之间,说变就变了?
她只好提醒道:“虽说热水泡也行,但最好拿水滚一会,再焖上片刻,才能叫那味道出来得透——公子打算自己烹吗?”
韩砺摇了摇头,道:“宋摊主只怕一时忘了——再过几日你就要回京,到时候剩我一人在此,若不能留点……”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方才道:“有这些山楂叶,好歹叫我留下一口喝的。”
宋妙一怔,继而笑道:“是我的错,眼见银钱到手了,就把雇主一扔,自家跑了!”
韩砺也笑了起来,道:“先留些山楂叶给我,等我回京时候,前次宋摊主说的那青梅露不知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拿冰湃着,给我留一盏进门就吃,不知能也不能?”
自然是能。
宋妙点头笑应了,又道:“夏汛也就只剩这两个月功夫,要是一应顺利,下个月公子就可以回京了——等回了京,尝了那青梅露,觉得喜欢的话,我给你多多留些,另又新新鲜鲜做点梅子酱,等你回来蘸烧鹅吃,怎样?”
“我先前就同张公厨说过了,到时候会留些酸坛菜,又交代了你们口味,说不得公子比我在时吃得还香呢!”
韩砺脸上笑意未消,只是摇头,道:“那必定不会,我自认长过见识,见过的好厨家也不少,但如同宋小娘子这样不但手艺好,偏那手艺还将着我胃口长的,实在从未遇到过,将来也不会再遇到。”
他分明是夸宋妙手艺,但那郑重其事的笃定样子,好似夸的又不单是手艺。
一时说完,他犹豫一下,又道:“我从前有些执拗想法,走得偏了,而今来了滑州,做了一回事,已经想转过来,正慢慢改,宋摊主日后若有想到,又见我没有做到的,就像今次这样山楂茶叶的事,如果一时寻不到我,先行帮忙抓定主意就好,我这里没有不应的。”
“倒也未曾领略公子执拗。”宋妙笑了笑,“不过话都记住啦,我一向胆子肥,又是容易当真的性子——日后要是遇得有事,是真个会先行做主的,公子还是想仔细些,莫要等我闹出了乱子,后悔莫及。”
韩砺只是笑,笑得眼角都变得柔软起来。
他没有去接这一句话,而是道:“前一向孔复扬见得宋摊主行事,跑来同我说,只盼将来自己外出做官时候能有一个宋小娘子,届时伙食也有人管,后勤也有人管,还能做最得力幕僚门客。”
“我当时笑他‘发梦’,毕竟世上哪有这样好事。”韩砺说到此处,不但眉眼,声音也是温柔的,“直到今日,我忽然醒得过来——自己不知哪里来的运道,原来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在梦中……”
他这话郑重得很,言语中夸赞实在过于直白,听得宋妙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应道:“我遇得公子这样好上峰,才是不知哪里来的运道——银钱给足不说,功也盯着为我请,遇事从来担着顶着,即便不算滑州,单是京都府衙,就已经帮着不知争取了多少好处,平日里又时时照顾生意……”
“同样话,我也跟旁人说过,只未必有人在意,唯有公子一人从来认真对待,我自有功劳,但要是没有……”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笑道:“只怪公子,夸来夸去的,叫我心中得意,险些忘了正事!”
于是把今早遇得梁严,又有那项林态度、项家情况并一应安排说了一遍。
“我说怎么今日明明项家办白事,那梁严这样晚了,竟然还留在驿站里,头上还有那样大一块淤伤,却原来……”
宋妙点头道:“我看他眼下无处可去,有心留这小儿里住几天,等行商商队时间定了,再把人送过去就是,也不用多费银钱,只同大饼住一间房,就是不知道公子觉得可不可以?”
“住得下吗?我记得大饼那房中放了许多东西,实在房舍太窄,不如还是另开一间?也不用公中账上出,从我这里给就是了。”
“都是小儿,大饼打包票说没问题——他乐得有个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正掩门,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宋妙转头一看,就见大饼提着个灯笼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二人,忙不迭道:“娘子、韩公子,项家来人了——是那管事的,在外头想要求见娘子咧!”
宋妙与韩砺对视一眼。
韩砺道:“只怕未必是来接人的,我与你一道去看看吧。”
二人出得外堂,项家管事已经等着。
韩砺自然让到一旁,先与一众船夫说了山楂叶的事情。
诸人莫不高兴,跟着大饼去后头各取了叶子,方才抱着肚子告辞而去。
韩砺出门相送。
骡车就停在外头,等众人都上了车,他重新回屋时候,宋妙还在皱着眉头听那项管事说话。
“实在打搅小娘子,本该早点来的,谁料到事情这样多……”
那老管事满脸的疲惫,一副许久没有合眼的样子,一落座,当先就囫囵打量了一遍梁严,见他一身新衣服,头上淤青处擦了药油,就晓得日子过的不错。
他松了口气,把手中一个包袱放在了桌案上,当着宋妙的面打开,道:“严少爷今日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我给送两身衣服来……”
“不用,不用!我而今有衣服了,升叔,要是给项林晓得了,他肯定要闹,只怕要连累你,还是帮忙带回去放着得了吧!”
管事的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死板!”
又道:“我就晓得你不肯收——这是估着你的身量去成衣坊里现买的,与项家没有瓜葛,况且现在家里头乱成一团,也没人顾得上旁的事情了。”
梁严看了看那打开的包袱,里头是两身叠好的新衣服,又有半吊钱。
他愣了愣,忙叫“升叔”。
项管事道:“我虽是个下头管事,从前却也得过你爹照顾,又看着你长大,难道不配送两身衣服?”
又转向宋妙,道:“宋小娘子,我原有个认识的要进京跑商,本是想把梁严送去他那边跟着进京投朱员外,可惜上门一问,才晓得他另还要取道好几个地方,不便带个小儿。”
“眼下严少爷一个人在外头,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个合适的落脚处——我给他在官驿开间房,先在这里住着,等有了合适的商队再来接,只是到底年纪还小,得请小娘子平日里帮着照看一眼。”
宋妙道:“管事不用担心,便是你不说,我与梁严先前就认识,也会多看一眼的。”
又道:“若说进京,我这里早则七八天,晚则半个月,本也要回京……”
她把自己后续安排简单一说,复又转过头去看韩砺。
后者点了点头。
宋妙便道:“我这一队里头除却我,还有许多学生,也请了镖队护送,乃是是径自进京,正好我也与那朱员外相识……”
她说了一番好处,最后道:“你若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不妨让我来带他入京。”
项管事哪里可能找得到更好的人选,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
一时事情说定,他立刻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梁严却是连忙把人叫住,道:“升叔,我先前梳子丢了,借了满福的,放在床头拿枕头压着,你能不能帮我给他说一声,请他自己去拿?”
项管事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满福跟来财两个已经被撵出项家了,我下午刚把人送走,你那梳子只怕还不了了。”
梁严呆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原委。
项管事道:“是少爷撵走的——他说满福和来财两个不听使唤,还偷东西,本来要打三十大板,还想割舌头,被我拿二人只是短雇拦了,到底拦不住,被他吵吵着赶走了。”
说到此处,项管事又道:“严少爷,你到了京城,好生习武,要是将来有了出息,能记得我的好处,也算我今日心力没有白费!”
语毕,匆匆走了。
那项管事出了官驿,分明马车就停在门口,他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实在不想上马车,实在心累,累得他一点也不想回项家。
满福、来财两个之所以被撵走,是因为项林担心二人在外头乱说话,说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害死了老子。
当日项林要求这两个从人去锯梅花桩,结果他们没去,项林自己去了。
当晚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人人都看到那芮福生是怎么“踩断”的木桩。
当时情况紧急,人人无暇他顾,后头项元身死,芮福生落网,一旦彻查,自然就发现了梅花桩的蹊跷。
项林此举是阴差阳错,自然不会被治罪,可他自己心虚,不是撵这个,就是那个。
不过半天功夫,已经四个人给他撵走,另还有五六个人虽然没有被撵,已经自行请辞了。
今天才是法事第一天,小少爷就开始嚷着要走。
他咬定了不去京城,催着自己准备车马,等头七一过,就要回乡。
可老爷当初安排少爷去京城读书,就是担心两边老人溺爱小儿,又有各怀心思的亲戚容纵,把人给养歪了。
眼下这个样子,歪已经是必然的,只不晓得歪成什么样。
项家家业起来不过这十来年功夫,想要败,自然更快。
自己签的是长契,还是得想办法赶紧脱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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