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伯伯的帮助下,他们轻而易举就拿到了试点资格。
现在需要找个合适的工厂。
两人拿着介绍信,来到了穗城的飞虹制衣厂。
厂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旁边挂着白底红字的木牌。
门卫室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老头正听着收音机打盹。
出示介绍信后,老头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指了指里面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办公楼:“找许主任?喏,二楼最东头。”
在二楼那间堆满报表和样布的办公室里,他们见到了厂里的许主任。
许主任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藏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脸上带着长期操劳的愁苦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看到工业局的介绍信,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招呼两人坐下,自己则忙着找杯子倒水。
“两位同志,坐,坐,厂里条件简陋,怠慢了。”许主任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
他一边倒着白开水,一边忍不住叹气,“唉,不瞒你们说,我们厂…现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喽。”
陆青阳接过搪瓷杯,开门见山:“许主任,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厂里的情况。”
许主任像是找到了倾诉口,愁苦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你也你们也看到了,上面的大订单都安排给了另外一个有新设备的制衣厂,咱们这里,是要关门了,这么多工人都要下岗了。”
“喏,设备大部分还是几十年前的脚踏缝纫机,可没订单,好机器也白搭!我们也没有办法,订单全是靠上面安排,计划上不给咱们,咱们也没有办法啊。”
陆青阳提出要实地看看厂区情况。
许主任自然没有异议,亲自陪着两人在空旷的厂区里转悠起来。
夕阳的余晖将厂房的影子拉得斜长,更添几分萧条。
厂区的占地面积确实不小,几排红砖砌成的车间厂房整齐排列,但大部分都门窗紧闭,铁锁锈迹斑斑。
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望进去,能看到里面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机器和堆放的杂物,死寂一片。
“唉,这是以前做衬衣的车间,”许主任指着最大的一排厂房,语气苦涩,“前年就停了,订单没了,那边是做劳保服的,去年也停了……”
只有走到靠近办公楼的一排相对较新的厂房时,才听到里面传出稀稀拉拉的“哒哒哒”缝纫机声。
许主任推开一扇虚掩的门,车间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光线有些昏暗,几十台缝纫机只开了不到一半。
工人们大多无精打采,动作慢悠悠的。
有的在缝制着款式极其老旧的蓝色工装裤,有的干脆在聊天,或者对着窗户发呆。
看到许主任带人进来,也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角落里堆着一些半成品和裁剪好的布料,显得有些凌乱。
“就剩这个车间还有点活,给附近几个小厂矿做点工装。”
周放看得心里直打鼓,这和他想象中热火朝天的工厂景象差太远了。
人员涣散,设备老旧管理更是谈不上。
他悄悄扯了扯陆青阳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这厂子,真能行吗?
陆青阳脸上却没什么失望的表情,反而看得格外仔细。
离开厂房,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市工业局,希望能得到一些政策上的明确支持和资源倾斜。然而,接待他们的那位副科长,态度却颇为微妙。
“小陆同志,小周同志,”副科长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上面下来的政策我们肯定是支持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诿,“但是呢,具体到这个厂试点,局里的态度是:原则上支持,但资金、设备、工人的开销,全部由你们和港商自行承担, 局里现在财政也很紧张,拿不出钱来支持,而且,既然是改革试点,就得按市场规律办,自负盈亏嘛!”
“那政策指导呢?比如土地、厂房的使用权?电力增容的审批?工人的社保关系?”陆青阳追问。
“这些嘛…都属于具体操作层面的问题。”副科长打着官腔,“你们先和港商谈,和工厂谈,拿出一个详细的、可行的方案报上来,局里会研究,只要不违反大原则,该批的会批。
但前提是,不能给局里添麻烦,不能伸手要钱要物!明白吗?”
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意思很明白:你们自己折腾,成了是政绩,局里沾光;败了,责任自负,别拖累我们。
走出工业局那栋略显气派的大楼,周放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抱怨:“这叫什么事?合着就是光给个名头,啥实际支持都没有?钱、设备、工人工资全要我们自己掏?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哪有钱负担这些?这试点还怎么搞?青阳,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啊!”
他越想越觉得压力巨大:“舅舅给的钱是不少,可那是活动经费和前期启动资金,要负担整个厂子改造、设备引进、工人工资,那不是杯水车薪?而且万一搞砸了…”
周放不敢想下去,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负盈亏”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周放,工业局的态度,其实在我意料之中,改革初期,上面想摸着石头过河,下面怕担责任,甩包袱是常态。”
“可是…”
“别急,听我说,这看起来是劣势,换个角度看,恰恰是我们最大的谈判筹码和操作空间!”
“啊?”周放愣住了,完全跟不上陆青阳的思路。
“你看。”陆青阳条分缕析:“厂里面那么大的闲置面积,那些空置的车间,现在都是负担我们接手,等于是帮他们盘活闲置资产,在合作谈判中,我们可以要求免费或象征性支付极低租金获得这些厂房和土地的长久使用权!这是多大的成本节省?
厂里那些没活干,发不出工资的工人,但对我们,是现成的、有缝纫基础的劳动力!
我们可以要求只接收我们需要的骨干工人,重新签订符合新厂管理要求的劳动合同,彻底打破铁饭碗和大锅饭。
工业局虽然不给钱,但‘原则上支持’和‘不违反大原则就批’的态度,恰恰给了我们在具体操作上很大的灵活性和自由度!只要我们能真正把厂子搞活,做出成绩,他们乐见其成,不会过多掣肘。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放:“所以,工业局的条件,不是枷锁,是给了我们一张可以重新绘制的白纸!至于这资金问题,没关系,我自有门路,本来就是和你舅舅合作,咱们不出资金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