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煊捏着下巴想了想,喝了口茶压惊,“爹爹当初与你祖父恩断义绝,自此自立门户,想来他现下将近耄耋之年了,爹爹都不曾孝顺膝下。”
“爹爹胆子是真大,除了与家中断绝来往,还敢孤身一人求娶我阿娘。”岑枝嬉皮笑脸一阵,顺着梯子往上爬。
岑煊摇头,“你祖父桃李满天下,爹爹那时淘气不爱读书,他自然是更喜欢好学的师兄师弟他们。”
“爹爹方才说,陛下因为涧春阁的事情回宫,不知是什么事啊?”岑枝虽有思量,但难免再问两句,五指紧张扣杯壁,垂下眸子。
“商商可是知道什么?”岑煊识破她的小伎俩,眼神一暗,很快变得清明。
岑枝不想多说,“也不尽是,莫非是关于陆逢的?”
岑煊看她面色不对,脑海里有了想法,只不过还得试探,在眼前转转茶盏,“不知他使什么本事混进宫的,在陛下出宫后不久,深夜前往宣政殿盗窃玉玺机密,好在陛下早有防备,并未酿成大祸。”
岑枝有些慌张抓起杯子,轻呷一口,“多亏陛下早有防备,才不让他如愿。”
“商商,你自己一个人,如何带着丫鬟逃出避暑山庄足足一月多的?”岑煊一早知道齐贞在为她掩盖什么,皇寺养病不让人去看,撒谎的伎俩太差。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岑枝一激灵,眼圈立刻红了,肩膀耸动,天可怜见抓着杯壁,把眼泪砸进茶水击起圈圈圆圆。
抽泣,“爹爹,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你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啊?”
“商商不哭,爹爹不问了,你阿娘念着你,在家里多住几日吧。”岑煊慢条斯理帮她擦眼泪,眼神柔下去不少。
笑着把蜜饯碟子推给她,无奈摇头。
“坐会吧,爹爹有事忙。”岑煊拿来软垫席坐在书案前,凝神开始处理公务。
岑枝起身出来的时候,半路又回头,望着岑煊静静处理公务,她捂嘴悄声说,“爹爹,我想了想,再要个弟弟妹妹也行。”
“什么弟弟妹妹?”岑煊停笔,有些讶然不懂,旋而浑身飞速升温,扶额扬手让她先出去。
岑枝还嫌不够,补上,“人有七情六欲,在正常不过。”
她也没敢看岑煊的表情了,出去后,绕着自家后院逛了两圈。
爹爹知道阿娘怕热,相府树木幽深尤多,三两步就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或是竹林堆,亭台楼阁水池,到了夏天蛇蚊会多,他亲自在各处仔细撒上雄黄粉,与沈如萋搬到静芜院二楼,每夜点上驱蚊熏香再帮沈如萋讲故事扇凉。
说起来,他俩的感情,五十年多年以来一点都没变过,恩爱不疑,日日柔情相待,软语呢喃耳畔。
路上那些人依旧叫她小姐,这样真好。
傍晚时候,厨房难得烧了好些菜式,未歇和妘竹不敢进来,沈如萋拉着妘竹的手,对他俩说不必拘礼,进来坐下就好。
二人坐下,安安静静吃饭。
岑枝木木戳饭,岑煊给她夹菜,她就笑笑,也是安安静静吃饭,岑煊想说什么,沈如萋朝他摇头。
夏夜里,人热的烦闷,没什么心思看月亮,早早的便熄灯就寝。
她近来心绪不宁,不免胡思乱想,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执扇软趴趴耷拉在雕花窗边,今夜月亮好圆,暗涌中一汪皎洁,撒在窗幔上的时候,室内铺满光华。
未歇靠窗外,也仰着头看月亮,“从前匆匆一瞥不觉有什么,原来是要细品。”
“未歇,陪我这么久,你累不累?”
岑枝用扇子戳他的手背,语气轻轻松松的,月色揉皱她的眉目,瞳影下一片绒绒,含着唇瓣笑,未歇心口一阵又一阵巨浪,他登时耳鸣了。
“未歇不累。”他嗓子有些哑,不自然咽口水。
“先前你潜伏在教司坊当乐人,设计与我相认,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岑枝垂眸闲散理着自己的裙摆,压根没注意未歇转头正在看她。
未歇双目呆滞,还是问道,“我失踪后,娘娘找过我吗?”
“你是为我才涉险,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你明明知道是我试探你,你还要傻傻上当,你图什么?”岑枝想了想,自己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岑枝和他同时说出那句,因为未歇想保护娘娘。
未歇摇头笑了,继续仰头看月亮。
岑枝迷蒙说,“我不曾见过陆逢杀人,你背叛了他,会有危险吗?”
未歇目光中带着忧伤,被月光慢慢抚平,蒙上热雾,“路是我自己选的,走到黑也没事。”
“还有,我要走了。”
俯首不明眼神,语气淡淡的。
岑枝双手平放在身前,身体尽量舒展开来,脸上带着不曾变过的笑意,未歇仍觉得多了两分别样的绸缪。
“未歇,你看我。”
未歇对上她的眼睛,耳边燥风渐起,树叶婆娑起舞,沙沙入耳,眼眶热流涌动,她的眉目总是那么惹人喜欢,如初见时让人移不开眼。
“谢谢你未歇,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
眼泪终是划了下来,未歇没有想擦,因为它滚烫又源源不断。
夜里,沈如萋挑着灯笼敲她的房门。
岑枝拉开房门,沈如萋笑着把食盒递给她,岑枝扶着她进来。
沈如萋抬手帮她擦去未干的泪痕,摸摸她的脸庞,“先前你吃的不多,我与你爹爹都想着给你送些宵夜,他明日要早起,来不了,阿娘可有打扰你休息?”
“不曾。”岑枝笑盈盈打开食盒,饭菜是温热的,是她今日夜里夹过的菜式,模样是新做的。
她哭着钻进沈如萋怀里,抽泣哽咽不止,“阿娘……你快抱抱我……”
沈如萋拍着她的肩背,略显慌张,不好问她的伤心事,就这么搂着她。
“商商哭吧,阿娘在这呢,阿娘陪着你,哭吧哭吧,委屈就要哭出来。”
岑枝抓着沈如萋的袖子,“阿娘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沈如萋慢慢拍着她的后背,轻缓和煦对她说,“喜欢是很奇妙的感觉,既像大地久逢甘霖,又像雨后檐边夜露,更像初晓时那一缕只照热自己心口的暖流。时时刻刻念着的,未必是喜欢,但常常将人挂念在心间上,担心他,心疼他,谨慎行事,忍不住想亲近他,同他喜怒哀乐,怜他身世经历,想来就是了。”
“或是这一个多月,你有想他吗?”低头看怀里的人,见她认真在想,又补上,“许多事都是要慢慢来的,商商这般斟酌,想来是想的了?”
“阿娘不知他是如何的一个人,引得商商这般模样。商商进宫后,阿娘总是担心,你还那么小,不应该经历那些洪流,阿娘便常常看着这轮月亮,缺盈缺盈。到后来,慢慢的你长大了,阿娘又在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想让你长得慢一些,阿娘还想多听听你爹爹口中你的稀奇事。”
“你长大之后,性子变内敛了,你爹爹说,有时看你,总觉得是在看先帝。先帝行事稳重,在位十几年没有战乱,向来开明豁达,又待你如亲生,这还好。阿娘担心的是当今陛下,忧心你们的关系。”
岑枝吸吸鼻涕,埋进沈如怀里,“也不是他不好,是我自己总是患得患失。”
“有情人相处方式千万,情深意笃,打打闹闹,相敬如宾,相爱相杀,爱恨交杂,总而言之,能一起生活下来,总归是期望对方好的。”沈如萋脸上漾出舒缓的笑意,对着岑枝讲述起她与岑煊的事。
“我与你爹爹的缘分难得,当初是他先喜欢上我的,各种各样的示好追求,我便也慢慢喜欢上他了。”她眉眼都是羞赧,不时关注着岑枝的动静。
“阿娘,你教我弹琵琶怎么样?”
“我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