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柳无霜踏过青石巷的积水,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夜露。
老地方是花谷南的药王祠,日前她与白芷在此立约——若遇险情,子时燃三柱断魂香为号。
说是祠堂,却只不过有一块断壁而已。
可今夜香未燃,祠内却有人影晃动。
“白芷?”她指尖扣住伞骨剑的机簧,油纸伞面垂下的雨水凝成细线。
阴影里的人转过身,青衫罗裙确是白芷的打扮,可那张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瓷白,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被丝线拉扯般僵硬:“你来迟了。”
伞骨剑出鞘三寸。
不对。白芷左腕有守宫砂,这人袖口下却是道蜈蚣状的疤——今日她没有受伤。
“你是谁?”柳无霜后撤半步,晶化的右眼闪过一丝紫光。夜里与那人一战残留的玉髓丹毒未清,此刻竟开始隐隐灼痛。
假白芷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里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她的脸皮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缠绕的藤蔓——与听雨楼顶那些镜魇分身如出一辙!
“柳姑娘的记性比白姑娘好多了。”藤蔓人扭曲着逼近,声音忽男忽女,“可惜白芷姑娘的舌头……不太听话。”
一截染血的银钗从它胸腔里缓缓推出,正是白芷常绾发的旧物。
剑气暴起!
油纸伞旋开成盾,三十六根伞骨如暴雨激射。镜面人被钉在斑驳的砖墙上,却化作黑雾消散,只余阴笑回荡:“子时三刻,瓯江舟上……带花无心的右眼来换人……”
柳无霜抹去唇边血渍,看向掌心——方才交手时抓下的镜面碎片正渗着银光。
这是什么功夫?
她突然想起白芷上月说的醉话:“……药王祠底下有面古镜,照人不见影……”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多想,子时三刻马上就要到了!
花无心正在房前的雨檐下,他望着空旷的山野,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谷主,不好了!有人要你用右眼换白芷!\"
当柳无霜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先是一惊,后朝瓯江奔去。
子时三刻,花无心准时到了瓯江,他只是把自己隐藏在暗处。
而江边,是站着提着一个篮子的柳无霜。
不多时,江上飘来一叶小舟。
\"姑娘,果然准时!\"舟里一个声音响起来!
\"这里是你要的东西,把白姑娘还我!\"
\"真是好笑,有这么容易交易的吗?你上来,我要验货!\"
\"笑话!想让我信你也行,你把白姑娘让我看一眼!\"柳无霜按照计划好的说道。
\"你不上来就算了!\"
那小舟打了个转要走!
一个身影箭一样朝他奔去,冷剑一闪,刺穿了那个小黑篷。
黑篷 里“嗖”飞出一个黑影。
黑衣人率先出手,身形如鬼魅般闪烁,手中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直刺花无心咽喉。花无心不慌不忙,折扇轻展,扇骨“铮”的一声弹出一柄细剑,精准格挡。金铁交鸣,火花迸溅,两人一触即分。
黑衣人冷笑一声,施展“幽夜隼”身法,整个人化作残影,从四面八方袭向花无心。花无心闭目凝神,耳听八方,手中折扇化作漫天银光,如星河倾泻,将黑衣人的攻势一一化解。然而黑衣人攻势不减,突然一掌拍出,掌心黑气缭绕,竟是“九幽密法”中的阴毒掌力。
花无心眉头微皱,身形急退,同时袖中飞出一枚银针,直取黑衣人眉心。黑衣人侧头避过,却见那银针在空中陡然转向,划出一道弧线刺向其后心。黑衣人冷哼一声,周身黑雾翻涌,竟将银针吞噬无踪。
花无心见状,嘴角微扬:“阁下既通秘术,想必是升仙门长老之一?”黑衣人沉默不答,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花无心继续道:“可惜,你虽能隐于黑暗,却逃不过我的眼睛。”话音未落,他指尖轻点,一滴水珠凌空悬浮,瞬间化作万千细丝,如蛛网般笼罩黑衣人周身。
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花无心,果然名不虚传。”他猛地撕开黑袍,露出真容——竟是升仙门长老白无尘!
白无尘不再隐藏实力,双手结印,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黑影如毒蛇般缠绕花无心。花无心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施展“无用心诀”,身形如幻似真,竟在黑影中穿梭自如。他反手一剑,剑光如虹,直破白无尘护体黑雾。
白无尘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但战意更盛:“好一个‘无用心诀’,今日便领教你的‘花家’绝技!”花无心摇头轻笑:“杀你,何须绝技?”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白无尘身后,折扇轻点其命门。
白无尘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柔和却无可抵挡的劲力透体而入,全身经脉尽封,颓然倒地。
花无心收扇而立,淡淡道:“升仙门想插手花谷之事,便该料到今日之败。”白无尘苦笑:“花无心,你终究还是低估了门主的布局……”话音未落,他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竟是自绝经脉而亡。
花无心踏入花谷的那一刻,便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离开时,这里还是人间仙境。
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四季不败,蜂飞蝶舞间暗香浮动。他记慕容颖最爱在晨曦中漫步花径,素手轻拂过那些娇嫩的花瓣,回眸一笑便胜过万千芳华。
如今,眼前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
花谷入口处的\"迎客花廊\"被拦腰斩断,那些精心培育了的紫藤花架东倒西歪,花瓣零落成泥。
花无心疾步前行,每走一步,心就沉一分。
药圃被践踏,暖房被捣毁,就连他亲手为柳无霜搭建的听雨亭也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桩。
\"白云飞!程铁生!\"花无心声音嘶哑,内力激荡下声传数里,惊起林中飞鸟。
没有回应。
花无心施展轻功,身形如电,直奔谷中央的草堂。那里是他们会面议事的地方,也是存放\"五叶一枝花\"的所在。
草堂的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槛处一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花无心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白云飞靠在墙角,胸前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左肩斜划至右腹,素白的衣衫被血浸透,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程铁生倒在不远处,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面色惨白如纸。最惨的是花匠老周,这个跟了花无心才不久的老人,此刻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凹陷,嘴角还挂着血沫。
\"谁干的?\"花无心跪在三人中间,声音低沉得可怕。
白云飞微微睁开眼,看到花无心,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花……花……\"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里边,\"五叶.一枝花……被抢走了……\"
花无心心头一震。
五叶一枝花才来不几天呢,怎么就被人抢走了呢!
\"谁?\"花无心握住白云飞的手,将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白云飞摇摇头,\"蒙面……武功……诡异……\"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血手印……玄……\"
\"玄天派?\"花无心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存活二十年的教派真是养不熟,现在跟着谁呢?升仙门还是万胜宗?
程铁生突然挣扎着坐起来,\"花……花谷主……\"他声音嘶哑,\"他们……问柳……柳妹妹的事……\"
花无心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柳无霜……
\"是不是升仙门?\"花无心声音颤抖。
白云飞艰难地点头,突然抓住花无心的衣襟,\"小心……女子……蛇……\"话未说完,手臂颓然垂下,气绝身亡。
\"白兄!\"花无心悲呼一声,转头看向程铁生,却发现他也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花无心迅速检查两人的伤势,白云飞伤势过重,已经回天乏术。
程铁生内伤严重,但还有一线生机。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保命丹药,喂进程铁生口中,又以金针度穴,护住他的心脉。
\"老周……\"花无心转向花匠,却发现老人已经没了气息,只是右手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花无心轻轻掰开老周僵硬的手指,一枚黑铁打造的鹰形暗器静静躺在他掌心。暗器做工精巧,鹰眼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
\"黑……鹰…….\"花无心想起白云飞临终的话,将这枚暗器收入怀中。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草堂内打斗痕迹明显,但奇怪的是,所有致命伤都来自同一种武器——一种窄而薄的刀,伤口细长却极深。更诡异的是,伤口周围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显然刀上淬了剧毒。
花无心走出草堂,在谷中仔细搜寻线索。
在药圃附近,他发现了几枚脚印,脚印很浅,显示出主人轻功极高。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脚印旁边都有一个模糊的手印,像是有人以手撑地辅助行动。
\"血手印……\"花无心喃喃自语。
朝阳微露时,花无心将白云飞和老周的遗体安葬在花谷南坡,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花谷。他在坟前立了块简单的木碑,刻上两人的名字。
\"白兄,老周,你们放心,这个仇,我花无心必报。\"他斟了三杯酒,一杯洒在坟前,一杯自己饮尽,最后一杯放在他们俩墓前。
一天了,他就守在程铁生的身前。
夜色渐浓,花无心回到草堂,程铁生已经醒了,但神志不清,时而呓语时而昏睡。花无心守了一夜,不断以内力为他疗伤。
天亮时分,程铁生突然睁开眼,神志清明了许多。\"谷主……\"他虚弱地唤道。
\"铁生,别说话,好好休息。\"花无心握住他的手。
程铁生摇摇头,\"…….时间不多了……听我说……\"他断断续续讲述了那场惨剧。
那天深夜,一队黑衣人突然闯入花谷。他们武功诡异,出手狠辣。白云飞和老周拼死抵抗,却寡不敌众。对方似乎对花谷布局极为熟悉,直奔五叶一枝花而去。
\"他们……逼问柳无霜和玉儿姑娘留下的东西……\"程铁生咳嗽着,\"还说……谷主你……躲哪去了……\"
花无心眉头紧锁,\"他们还说了什么?\"
程铁生眼神开始涣散,\"领头的是个女子……戴着黑纱……她……她说……玉儿姑娘……把东西……藏……哪了……\"
话未说完,程铁生突然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即头一歪,再无声息。
\"铁生!铁生!\"花无心摇晃着他的身体,却已经无力回天。
花无心沉默良久,轻轻合上程铁生的眼睛。又一个挚友离他而去。他抱起程铁生的遗体,走向南坡,在那里挖了第三个坟。
站在三座新坟前,花无心拔出腰间软剑,划破手掌,让鲜血滴落在坟前土地上。
\"以血为誓,不报此仇,花无心誓不为人!\"
他转身回到草堂,开始收拾必要的物品。五叶一枝花被夺,挚友被杀,玉儿姑娘另有隐情,这一切都指向那伙
神秘重现的黑衣人。而白云飞临终提到的\"黑鹰\"和\"血手印\",则是唯一的线索。
收拾妥当,花无心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个把月的地方。花谷已毁,亲人已逝,如今的他,只剩下一腔仇恨和满身武功。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谷口处传来一阵打斗声。花无心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向声源处掠去。
谷口处,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正被三名黑衣人围攻。女子武功不弱,但显然受了伤,动作有些迟缓。黑衣人招式狠辣,招招致命。
花无心目光一凝——那黑衣人的装束,与程铁生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毫不犹豫,身形如电射入战团。
软剑出鞘,如银蛇吐信,瞬间刺穿一名黑衣人的咽喉。另外两人大惊,转身攻来。花无心冷笑一声,剑招突变,只见剑光如花绽放,绚丽中暗藏杀机。
\"花家剑法!你是花无心!\"一名黑衣人惊呼。
\"正是。\"花无心声音冰冷,剑势更快。三招之内,又一名黑衣人倒地。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花无心右手一扬,一枚金针破空而出,正中那人后心。黑衣人踉跄几步,扑倒在地。
花无心走到那青衣女子面前,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丽却苍白如纸,左肩有一道伤口,正汩汩流血。
\"多谢……相救……\"女子虚弱地说道,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花无心犹豫片刻,终是将她抱起,带回草堂。他检查了女子的伤势,刀伤不深,但伤口周围同样呈现青紫色,显然也中了那种剧毒。
他从药柜中取出仅存的几味解毒药,为女子处理伤口。女子在昏迷中眉头紧锁,似乎正经历着什么可怕的梦境,不时呓语着\"不要……师父……我做不到……\"之类的话。
花无心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子。她是谁?为何会被黑衣人追杀?白云飞临终说的\"小心女子\"又是什么意思?
窗外,残月如钩,照在花谷的废墟上。花无心知道,从今夜起,他将踏上一条充满血腥的复仇之路。而这个神秘出现的青衣女子,或许就是第一个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