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
凤仪殿的寝宫如今满是药味,这般浓郁的药味像是要浸透了初冬的寒风;萧华昭跨过凤仪殿寝宫的门槛时,正撞见太医令捧着药碗退出来,脸上的沟壑中满是水汽,不知是因害怕流的汗还是因太初帝的病情流的泪。
“昭昭来了?”季云婵的声音从床幔里面轻声传出,“你爹爹今日进过半碗米汤,如今喝了药正在睡着。”萧华昭走近,看在季云婵比以前枯瘦了许多的手正替榻上人掖被角,明黄锦被下,太初帝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她几乎就要看不见了,小姑娘没忍住悄悄湿润了眼眶。
“娘亲,爹爹会好的对不对?” 萧华昭把书袋轻轻搁在一旁的炕桌上,里面装着她这几日临摹好的《兰亭集序》,前些日子她答应爹爹的,要写完给他看;小姑娘坐到紫檀脚踏上,如今已经快十岁了,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也变得温婉了起来,季云婵时常对杨婉兮感慨说这昭昭啊,哪怕幼时在宫里养的在活泼,这越大性子还是越像长宁和萧衍,如若可以她希望昭昭还是同幼时一样活泼。
长大了的小姑娘已学会放轻脚步,这段时间就连发间珠花都换成素银簪;她伏在榻边上,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碰了碰太初帝露在衾被外的手,那双曾经给她扎秋千,抱她玩,牵她去重华宫的手,如今形如枯槁,手背布满褐斑,凉得像井水浸过的玉一般,再也不似从前般温暖。
“昭昭来啦。”太初帝眼皮颤动,浑浊的瞳孔映出小姑娘的模样,如今已经有世家贵女的样子了,“今日......咳咳......字写得如何?”
“比昨日好!陆祭酒还夸昭昭了呢,还有爹爹,我答应您的,临摹完《兰亭集序》给您看的,我已经临摹完了,阿执都没看到呢,第一个给爹爹看!”她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想要去拿,却不小心带倒了案头参汤,慌得她想要拿袖子去擦。
“慢些不急,娘亲给你拿,你再陪爹爹说说话。”
帐外传来玉佩的轻碰声,百里兴安带着满身寒气进来,太子常服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父皇,母后。”问完安又看见福身给他问安小姑娘,将人扶起:“你嫂嫂等你吃饭呢,先去吧。”
他解下大氅放在一边,将萧华昭手上拿着的《兰亭集序》接过来:“这是昭昭临摹要给父皇看的?”
“是,皇兄别翻开,昭昭答应爹爹的,要让爹爹第一个看。”小姑娘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她不想哭的,爹爹不喜欢看她哭,她也不愿意哭,她总觉得只要她哭的少,忍住不哭,爹爹就会好起来,就不会离开她。
百里兴安看着手中的《兰亭集序》,顿了顿递给萧华昭:“那昭昭去拿给父皇看,然后再去同你嫂嫂用膳。”
小姑娘接过后,背过身抹了两下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练了练笑的模样,看到季云婵点点头,这才转过身往床榻边走去。
季云婵推着百里兴安走到外间:“也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了。”
“母后,比起昭昭,我更担心的是您……”
“担心我?”
“母后,我怕的,执疏也怕的,婉兮同样也怕,我们怕那个梦是真的,若突厥余孽真的趁机作乱,执疏必定要上战场,哪怕我们之前一直有做提防,但谁都无法保证。”
“兴安在担心什么?”
“母后!您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不想父皇走了之后,您也随他……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的。”
“你们都大了,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就连婉兮如今也不需要我来做什么。”
“母后您跟我说实话,五年前您让婉兮跟着您开始学习这些,是不是就想好了如今!执疏的梦里您为了托婉兮一把,熬了一个月,那现在,您是要做什么!”百里兴安红着眼看着季云婵,说话的声音已经听的出来在颤抖,季云婵看着大儿子这般模样,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华昭在这时突然出现:“皇兄和母后在说什么?昭昭怎么有些听不懂?”小姑娘拿着序的手有些颤抖。
季云婵将小姑娘搂到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什么,娘亲在跟你皇兄说事呢,昭昭还小,等再大一点就知道了。”百里兴安听着他母后的话,仰头眨了眨眼,抬脚往里间走去。
申时三刻
晚膳摆在凤仪殿的正殿,煨了许久的鸡汤纹丝未动;萧华昭攥着银箸戳着碗里米饭,目光总往殿门口飘去。
“执疏这会儿还在乾清宫议事呢。”杨婉兮盛了勺翡翠豆腐到她碗里,“昭昭先吃饭,已经快戌时了,很晚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低下头说:“嫂嫂,我想等他回来。”
“昭昭,如果执疏回来看见你还没有吃晚饭,他会自责的,昭昭也不愿意他日后每次议事的时候都要挂念着我们昭昭吃没吃饭,睡没睡觉对不对?”
“嫂嫂,阿执会离开吗?我昨日看到梁煦安和张昶柯,还有江行明来找他了,阿执是不是要走?”
杨婉兮手上拿着汤勺停顿了一下:“没有,昭昭怎么会这么想?是最近父皇身体确实有些不好,你皇兄年轻时也落下了病根,如今随着年纪的增长,执疏得多帮帮他,京城的这些巡防以及军中的许多事情,都交给执疏了,这才让昭昭产生了错觉。”
“真的吗?”
“真的,快吃吧,都要凉了。”杨婉兮也说不准百里执疏会不会出征,她记得很久之前他们就在部署,那年南巡回来,温伯玉和江行知他们抓了不少的突厥余孽,但乌斯藏的吐蕃会不会趁机来搅局,他们都摸不太准。
更漏滴到戌时,殿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进殿后百里执疏肩头积雪化开,在蟒纹服上渗出了部分深色痕迹;萧华昭从椅子上下来向他冲过去,百里执疏稳稳的将人接住。
“我身上凉,寒气别凉到你了。”
“有地龙,不凉。”萧华昭冰凉小手钻进他掌心:“今日我回来的时候爹爹还咳了三次,但母后说爹爹今日进了半碗米汤,太医还给换了新药方,我把临摹好的《兰亭集序》给爹爹看了,等一会儿回昭月殿就给阿执看......”
少年任她牵着坐到膳桌旁,接过杨婉兮递来的热帕子擦脸,帕子移开时,眼下青影却在烛火里无所遁形,杨婉兮有些心疼的开口:“吐蕃那边很棘手吗?这怎么眼下都有青影了?”
“让皇嫂担心了,昨日的军报了,吐蕃暂时还能压制的住,无需出兵,但具体情况不好说,我让李鸣谦带人先去了,李衔舟是他父亲,默契还是有的。”他解释了一番,又将萧华昭爱吃的虾仁换到她跟前,“明日不必去重华宫了,凤仪殿这边也不用来,风雪太大。”
“要去!”小姑娘突然拔高声音,银箸磕在青瓷碗沿,“爹爹答应等我写《滕王阁序》给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