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绍芸将手中的紫毫往案上一掷,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片黛色。她忽地扑向陈蒨,纤细的手臂如藤蔓般缠在其的腰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倒真似只慵懒的树懒。
“狠心的蒨哥哥!”她将脸埋进陈蒨的衣襟,声音闷闷地透着委屈,“荆州的景色就这般好?竟使得哥哥一去六十余日,把芸儿孤零零撂在这洛阳城里。”
崔绍芸忽然仰起脸,鼻尖轻耸,“现在哥哥的身上尽是荆襄的尘土气,半点儿也没有芸儿身上的味道了。”
她边说着,边用额头抵住陈蒨胸口,像只撒娇的小猫般来回磨蹭,漆黑的发丝扫过陈蒨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陈蒨双臂一展,稳稳接住扑来的崔绍芸,顺势托着她转了个圈,惹得怀中的小丫头不由轻呼一声。而后陈蒨顺势托住她的腰肢,一个旋身便将人抱上了桌案。
“是我不好,回来晚了,都让我香香软软的芸儿等着急了。”
陈蒨单手搂在崔绍芸的腰上,另一只手小心将背上的琴取下,琴身在他指尖转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稳稳落在了崔绍芸的身侧。
“这瑶琴是我在荆州访得一位隐世匠人,他历时三秋精心制成的。琴音清越时如空谷传响,低沉处似幽潭映月,五音十二律无不谐调。
琴身天然生就云水纹,轸间暗藏连理枝纹样,唯有在特定光下方能显现。不知芸儿对这琴可还满意?”
崔绍芸并没有像陈蒨所想的那般,对着瑶琴爱不释手,甚至连看都没看那琴一眼,反而像只八爪鱼似的又往陈蒨身上缠紧了几分。她仰着小脸,红唇微嘟,娇声道:
“哥哥送什么芸儿都喜欢,但芸儿最喜欢的还是能常伴于哥哥的身边!”
崔绍芸这番话像一壶温热的醇酒,让陈蒨心头都泛起暖意。他刚想开口,就被小丫头柔软的指尖按住了唇。
“哥哥可知这两个月里,芸儿又缠着祖父讨了多少嫁妆吗?”
陈蒨含笑摇头,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散落的鬓发。
崔绍芸见陈蒨摇头,便得意地竖起三根手指,骄傲道:
“祖父答应除了崔家嫡女应有的那份外,还要照着芸儿为自己攒下的那份嫁妆的基础上,再添三倍之数!”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又赖进陈蒨怀里,活像只炫耀成功,等待夸奖的小狐狸。
陈蒨抬手轻抚崔绍芸的发顶,指尖穿过她鬓边细碎的额发,眼中尽是柔情爱意。
“那等下个月芸儿嫁到陈家后,我可就仰仗着芸儿来养活了!”
崔绍芸闻言立刻挺直腰板,下巴微扬,活像只骄傲的孔雀。
“嘿嘿,哥哥再多依靠一下芸儿吧,芸儿责无旁贷!”
说罢她又软绵绵地偎进陈蒨怀里,眼角眉梢却还挂着未消散的得意劲儿。
……
是夜,陈府内,陈禹康和陈子安二人自晚膳时便跟在陈蒨的身后,在本子上记录着他对自己下月亲迎之礼的各项具体安排。
“禹康,你待会就去电告征西将军府与镇北将军府,诏陈文邵与崔恒二人即刻回京。”
陈蒨这一边吩咐,一边在心里狠啐了一口原主那痧叉绿毛王八,为了个养不熟的婊子,竟然能给自己活成孤儿。整得他下月这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婚,居然连一个直系亲属都凑不出来,还得拉叔父出来凑数。
“是,兄长,禹康这就去办!”
这边陈禹康刚走不远,张栎就拿着一封电文和一个檀木制成匣子,快步走来。
“家主,有建康方面的电文,是提前贺您大婚的。”
陈蒨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数下,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
“念吧。”
“臣吴泽轩顿首顿首,欣承嘉命,礼缛仪崇。伏愿家主俪祉日新,琴瑟永谐,室家宜之,如山如河。
还有一份上月往建康方向送补给时,吴泽轩让人给带回的贺礼,今日刚刚送到府上。”
陈蒨指尖微颤,缓缓掀开那檀木匣子的鎏金铜扣。霎时间,一泓清冷月辉自匣中倾泻而出竟是颗足有鸽卵大小的夜明珠。
但见那宝珠通体浑圆,在烛影摇红的书房里流转着莹莹清光,恍若将一汪秋水凝作玉魄,映得他玄色袍袖都泛起粼粼波光。
“怎么他净整这死出啊……张栎你去给建康方面回电,告诉吴泽轩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让他把注意力放在离间楚国君臣,挑拨离间上,他能当好搅屎棍,助我扫平江南就是给我最好的贺礼!”
“是,家主!”
张栎刚转身迈出两步,身后便又传来陈蒨那低沉的嗓音。
“等等……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在电文里,替我谢谢他!”
“是!”
待书房内最后一缕脚步声消散在回廊尽头,陈蒨才从匣中重新取出那枚夜明珠。烛火已熄,唯有宝珠在掌中流转着幽蓝清辉,将整个屋内都镀上一层冷色光晕。
“我去!太漂亮了!我刚才就该让张栎回电时顺嘴问问他吴泽轩,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等稀世珍宝。”
就在陈蒨还沉浸在夜明珠流转的光晕中时,下人前来通禀的声音便已隔着门扉传入屋内。
“家主,王承毅王公子求见。”
陈蒨指节一紧,夜明珠的凉意骤然沁入掌心,他也不知王承毅此时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但还是让人将他请入了书房内。
“陈兄。”
陈蒨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眼底的探究。
“不知承毅你深夜前来,是所为何事呀?”
王承毅顾左右而言他地酝酿了好半晌,最后才扭捏地问道:
“陈兄……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有一个朋友,他和令妹两情相悦,您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陈蒨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低笑。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而后快速将门锁死。待确认对方退路已断,他才缓步踱至王承毅身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王承毅猛地回头,却见陈蒨已绕到他身后。温热的吐息忽然拂过后颈,惊得他一个激灵。
“承毅……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你莫非是在无中生友?”
“哈哈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呢……我……本想等时机在成熟一点,就……啊啊……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