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府的暮色比别处来得更沉些。
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时,门轴的“吱呀”声像把钝刀慢慢割开白日的喧嚣。
“哥哥你看!”小罡的声音从廊下飘来,她正踮脚够着檐下的灯笼,指尖刚触到灯穗,整串灯笼便“唰”地亮起暖黄光晕。灯光漫过庭院,照见常鸣皓正坐在老槐树下摆弄沧浪溯珠链;苏清韵倚着廊柱擦阴字锈剑;轩辕俪婷站在石阶上,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是龙贤君刚温好的灵茶。
胡缘刚走到石阶前,就见一道白影“嗖”地从里屋窜出来,小白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墨刑在里屋等了快一个时辰——”
“胡公子。”墨刑的声音从门框后传来,他一袭玄衣立在灯影里,手里捏着卷泛黄的纸。
众人闻声都围了过来。胡缘在廊下的梨花木椅上坐下,轩辕俪婷把青瓷碗递到他手里,带着灵茶的温凉:“墨刑在雾隐宗旧址待了三日,说是查到些东西。”
墨刑展开密信,他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模糊的字迹:“雾隐宗残余的人没散,躲进了黑风谷。我截到这封密信时,送信的修士快被魔气蚀透了,只来得及说‘三家’‘逆命’两个词就断了气。”
“三家?”常鸣皓把溯珠链往腕上缠了两圈,疑惑的问道“难道是当年参与的林、赵、柳三族?”
胡缘没说话,只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他忽然想起爷爷塞给他的那半张地图——地图边角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倒像是柳家族徽的轮廓。
“不止。”小白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玉盒,打开时里面飘出缕冰雾,“我去玄霜族送信时,族长跟我说,当年雾隐宗散布‘逆命人祸乱灵界’的谣言前,曾派使者去玄霜族借‘冰魄锁魂印’的拓本。老族长没给,还说那使者腰间挂着块玉佩,上面刻着‘林’字。”
“林家族徽。”胡守正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老人走到廊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墨刑手里的密信上,“柳家擅寻灵脉,赵家掌丹砂矿,林家握着灵界半数传送阵——这三家凑在一起,再加上雾隐宗的毒术、幽冥教的魔功,足够掀翻半个灵界了。”
苏清韵猛地抬头:“他们灭胡家,难道不只是为了逆命传说?”
“那只是一个诱饵。”胡缘终于打破沉默,缓缓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青瓷碗沿划了一个圈,动作优雅而从容。
紧接着,胡缘从储物袋里取出那半张星象图,将其铺展在桌上。图上的葬神渊标记清晰可见,旁边还有几个扭曲的符文正微微发亮,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胡守正见状,赶忙凑近查看。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那几个符文,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用竹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这是‘引魔纹’,”胡守正面色凝重地说道,“它能够将灵脉里的灵气转化成魔气。柳家寻到了胡家的灵脉源头,赵家则以丹砂矿作为引子,而林家的传送阵则负责将转化后的魔气运走。如此一来,雾隐宗和幽冥教就可以帮助魔渊之主滋养他的残魂了。”
轩辕俪婷听了,不禁轻声问道:“那‘逆命人’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呢?”她的目光落在胡守正身上,似乎在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胡守正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逆命人并非祸乱之源,而是守界者。在上古时期,曾有一则预言,说逆命人能够承载混元法则,修补天道的裂痕。魔渊之主所惧怕的,并非胡家本身,而是那个有可能成为逆命人的胡家人。”
他的这番话如同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廊下原本静谧的氛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墨刑。”胡缘忽然看向玄衣青年,“你在雾隐宗旧址,有没有见过刻着‘逆命’二字的石碑?”
墨刑摇头:“雾隐宗的正殿被烧得只剩断墙,但我在偏殿的地基下挖到块残砖,上面刻着‘涂山’两个字。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倒像是族姓。”
“涂山?”小白的耳朵尖忽然竖起来,“难道与涂山氏的后裔有关?”
胡守正没直接回答,只抬手摸了摸胡缘的头:“有些事,要等你自己查到。但记住,胡家的血里不止有仇恨,还有守护。”
话音刚落,庭院外忽然传来阵翅膀扑棱的声。小白探头去看,见是只信鸽落在檐角,腿上绑着卷纸条。她解下来递给胡缘,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柳家今夜异动,似在转移丹砂矿。”没有落款,只在末尾画了朵小小的星辰花。
胡缘把纸条凑到灯前,火光里,他忽然看见纸背透出淡淡的印记——是个阵法图。他想起龙贤雄说过,龙府的阵法是外祖父当年亲手布的,能与胡家血脉共鸣。
“墨刑,”胡缘站起身“你熟悉机关术,明日带师弟们去柳家丹砂矿附近探探,不必惊动,只看他们往哪转移。”
“小白,”他又转向灵狐,“你再去趟玄霜族,问老族长要冰魄锁魂印的拓本——我怀疑柳家转移矿脉,是为了复刻当年的封印阵。”
最后他看向胡守正,老人正望着檐外的星空,竹杖头的玉珠映着北斗七星。胡缘忽然明白,有些旧闻不必急着问,就像星象总要等到子时才最清晰——该知道的,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刻,顺着缘法的纹路,慢慢显出来。
夜风如轻纱般柔和,轻轻地卷起灯笼的光晕,仿佛在跳一场轻盈的舞蹈。这光晕飘飘悠悠地向内院飘去,宛如夜空中的流星,划过一片黑暗,照亮了廊下那如雪的梨花。
轩辕俪婷缓缓地走到他身旁,她的脚步轻盈得如同花瓣飘落。她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那指尖的触碰如同羽毛拂过,轻柔而温暖。
“别太急,我们都在。”她的声音宛如天籁,清脆而婉转,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胡缘转过头,目光恰好与她交汇。他看到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那光芒里有灯笼的暖意,有星辰的璀璨,还有他自己的身影。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他们彼此的目光交汇,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悠悠传来,清脆而有节奏地敲了三下。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像是在提醒人们时光的流逝。
胡守正拄着竹杖,缓缓地向内院走去。竹杖与石板相碰,发出“笃、笃”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数着那些未曾说完的旧闻。
胡缘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腰间的混元剑。剑鞘上的纹路在灯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知道,今晚的这番对话只是一个开始,就如同龙府老槐树下的根,虽然深埋在土里,不为人所见,但却早已将该连接的脉络,都悄悄地连在了一起。
明天,他决定去看看柳家的丹砂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