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化妆间内,段明兰斜倚在软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间,她的目光落在镜中苏砚清低垂的眉眼上。
其他人早就被她打发走了,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
苏砚清站在她身后,忍住烟味带来的不适,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肩颈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揉开紧绷的肌肉。
他的动作恭谨而克制,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非亲密之举。
段明兰闭着眼享受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磕了磕:“差不多了。”
苏砚清闻言,正要收回手,却被段明兰一把扣住手腕。
对方掌心温热,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段明兰垂眸,红唇轻轻吻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个鲜艳的唇印。
“砚清。”她抬眸,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前些日子对不住,我那个弟弟太莽撞,吓到你了吧?”
她语气温柔,像是真的在替弟弟道歉。
苏砚清轻轻抽出手,语气疏离:“段小姐言重了,奴没放在心上。”
——段明兰的喜欢,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她嘴上说得动听,心底里却始终看不起他们这些戏子。
她可以温柔地对他说情话,可以亲昵地吻他的手背,可转身就能在旁人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
段明兰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站起身,双手搭在苏砚清的肩上,将他带到化妆镜前,轻轻按着他坐下。
“别动,我帮你把妆卸了。”
她拿起沾了卸妆膏的棉片,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眼尾的胭脂,
“最开始见着你,还以为你本人就跟戏里的角色一样,活泼机灵。”
她的指尖拂过他的眼尾,声音带着几分调侃:“没想到私下却是个如此安静的人。”
苏砚清没接话,只是睫毛颤了颤,任由她摆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段明兰替他卸妆了。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亲密的举动,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众不同。
可苏砚清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占有罢了。
她享受的,从来都不是“苏砚清”,而是“属于段明兰的苏砚清”。
棉片擦过他的唇,卸去那一抹嫣红,露出原本淡色的唇瓣。
段明兰的指尖在他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忽然笑了:“砚清,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冷淡,我越是想看你失控的样子?”
苏砚清抬眸,镜中的段明兰眉眼含笑,却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依旧沉默。
段明兰也不恼,将用过的棉片丢进一旁的铜盆里,水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胭脂红。
下一秒,她忽然俯身,扣住苏砚清的后脑,唇瓣贴了上来,带着烟味的气息涌入唇间,还有残留的口红味,微微发苦,像含了口没化的黄莲。
苏砚清的身体瞬间僵住,却没有推拒。
他能从铜镜里看见睁着眼的自己,看见段明兰闭上眼时的睫毛,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戏里的桥段。
——只是他从不是任人摆布的娘子,段明兰也不是戏里的公子。
一吻结束,两人眼中都染上些许情欲,苏砚清的脸也微微泛红,段明兰的口红蹭了些在苏砚清唇上,像落了点胭脂,这让段明兰觉得格外可爱。
“最近怎么不回我给你买的宅子了,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段明兰轻笑着握住苏砚清的手。
苏砚清别开脸,冷淡的开口:“段小姐买的宅子太金贵,奴住着不安稳。”
“有我在,有什么不安稳的?”
段明兰轻笑,指尖划过他颈侧的衣领:“砚清,我们就享受着这样的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要抗拒我呢?”
“你的戏很好,我喜欢。你这个人也好,我也喜欢。你知道我不是那种随意夸下海口的人,但我敢说,北平有我在,无人敢对你不敬。”
苏砚清看着镜中的自己:手背上鲜红的唇印,唇瓣上蹭开的口红,像是被打上了某种烙印,标记着他是“段明兰的所有物”。
镜中的段明兰眉眼含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宠溺,仿佛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藏品。
笼中鸟,金丝雀。
苏砚清忽然抬手,一把扣住段明兰的肩膀,倾身吻了上去。
他的唇瓣还带着她口红的苦涩,吻却很急切,仿佛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话语全部堵回去,让她再也说不出刺痛人心的字句。
段明兰微微睁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
但很快,她的惊讶化作了笑意,指尖插入他的发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交缠,呼吸交错,镜中的倒影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在掠夺,谁在沉沦。
一吻结束,段明兰的拇指擦过苏砚清湿润的唇角,声音低哑:“晚上去我给你买的那处宅子。”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却又掺杂着几分哄诱:“砚清……听话。”
苏砚清垂眸,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目前还逃不掉。
段明兰喜欢他的顺从,喜欢他的冷淡,更喜欢他偶尔的失控。
她享受的,从来都是驯服的过程。
“好。”
他最终轻声应下。
段明兰满意地笑了,指尖拂过他的喉结,留下一道微红的痕迹:“乖。”
*
邵庭醒来时,窗外的雨声已如擂鼓,今天北平下了场难得的大暴雨。
屋内暗沉沉的,只有窗缝漏进的天光泛着青灰色,像蒙了层旧纱的铜镜。
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啪响得厉害,木框都在跟着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要将这薄薄的木框击碎。
昨夜散戏后,他就没再见到苏砚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被段明兰接走了。
邵庭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
冰凉的地面透着寒意,他赤脚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
顷刻间,冷风裹着雨珠立刻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像被细小的冰粒砸了。
“好大的雨。”他低声自语,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重新把窗关紧。
后院的地面早已积了水,浑浊的水洼里倒映着黑沉沉的天空,几株海棠被雨打得东倒西歪,花瓣落了满院。
今日的戏是唱不成了,班主一早便差人来说,所有演出取消。
难得清闲一日,邵庭倒生出些兴致,想去街上那家老面馆吃碗炸酱面。
邵庭换了身暗色便装,从柜底取出一把油纸伞。
街上有家小面馆,是对老阿奶老阿爷开的,藏在巷尾,门面旧得掉漆,却总飘着酱香。
炸酱是现炒的,肥瘦相间的肉末裹着黄酱,码在面上再撒把油炸花生米和榨菜丁,配着热面汤喝,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平时他总让小徒弟去带回来,面早坨了,哪有现出锅的筋道。
他撑伞走出庆喜班后门时,雨丝斜斜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
拐过几条小巷,家家户户都关着门,门板缝里偶尔漏出几声收音机的戏文。
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跑堂的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见是邵庭又直勾勾地看。
谁不知道庆喜班的邵老板生得好,平时在戏台上隔着老远看,哪有这般近的?
他走得慢,路过一家就惊醒一个跑堂的,那些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