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怔了一下,本想含糊其辞,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瞒得过夜湛这个御林军统领,无故扯谎,倒显得心虚有鬼。
“我会去的。”
“那太好了,明日我要进宫的时候,顺道捎上你吧。”
桃夭,“……”
夜湛温雅的笑容挂在嘴边,“你不必与我客气,明日洛家办喜事嫁女儿,恐怕顾不上你。我捎上你同去,想必临安伯夫人才会放心。”
本想拒绝的桃夭瞬间犹豫了。
夜湛说得没错。
明日阮玉竹忙着换嫁,定然会派人盯着她,若有夜湛同行,反而还能打个掩护。
“那就有劳夜统领了。”
“好说。”
……
承王迎娶柔贞公主的这一日清晨,早早下起微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仿佛掩盖了白日繁华,却掩不住暗流涌动的算计。
早早坐上了夜湛派来的马车,桃夭掀开车帘一角,雨丝落尽,春日的晨光刺得她眯起眼。
临安伯府张灯结彩,喜红灯笼高扬。
下人们忙忙碌碌,仿佛她这个洛大小姐之上临安伯府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然而,临安伯府如何,桃夭早已经不在意。
她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惊雷,“我们与夜二公子一同入宫的事,可告知你家主子了?”
惊雷颔首,“说过了,主子说一切随大小姐心意。”
不过多久,马车进了宫道,远远可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
“到了。”夜湛下了马,走到车前。
桃夭撩帘钻出马车,眺目可见远处一队华丽马车缓缓前行,方向的尽头,是巍峨迤逦的凤阳宫。
队伍前头领路的是承王府婚轿,轿身装饰着象征祥瑞的金丝如意与成双并蒂牡丹,凤阳宫的檐廊下,时不时露出贵女们的锦绣衣角,还有银铃般的娇笑起哄声。
按规矩,送嫁的贵女们进凤阳宫后都要脱下脚上的鞋,跟公主的嫁鞋一同被藏在凤阳宫的各处。
承王必须找到公主所穿的嫁鞋,亲手为她穿上,才能将公主娶走。
因而,桃夭也得与那些贵女一样,先去凤阳宫陪着公主等人。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桃夭,“皇上让我率御林军护送公主出宫,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桃夭福了福身,“多谢夜统领,有事您就去忙吧,我认得路。”
他往凤阳宫的方向看了看,叮嘱道,“你多加小心,公主若是刁难就避着些,今日毕竟是她大喜之日。”
桃夭颔首,心中却不由想起那张与他五分相似的脸。
若是那人,定会让她别客气,狠狠打回去就是。
唇角不知不觉微扬,她在夜湛疑惑的视线里转身,带着惊雷朝凤阳宫走去。
……
整个凤阳宫红绸锦色遍地。
房檐廊角,灯笼高挂,一路走进主殿,十里鲜花铺展。
只是,静谧得有些诡异。
刚刚还银铃嬉笑的贵女们似乎都不见了踪迹。
桃夭和惊雷立在紧闭的主殿门前,伸手去推那朱红锦漆的大门,惊雷满目警惕地看着周遭。
砰!
一个木桶从门上翻倒而下,红色液体四溅,地上的鲜花瞬间被染红,刺鼻的血腥气味铺面而来。
桃夭动了动鼻子。
这是……
鸡血!
“啊——!!”门内响起贵女们大惊小怪的呼叫声。
惊雷在第一时间拽住桃夭后退,大半桶鸡血倒在她身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冷睨着殿内捂着鼻子眉开眼笑的贵女们。
“谁?”桃夭推开惊雷,直接抬脚踩过那滩腥得呛人的鸡血,大步朝那帮人走去。
眼神冷厉逼人,“谁做的,滚出来!”
一众贵女瞬间被她脸上的戾气吓到,谁也没出声。
“哎哟,洛大小姐,你怎么把公主打算用来避邪的鸡血给打翻了!”陈公公捏着鼻子快步走来。
他又看看那一地的狼藉,指着桃夭怒叱,“你可知道承王殿下马上就要来迎娶公主,你把凤阳宫弄成这样,若是冲撞了公主,你担待得起吗!”
惊雷听见这话,沉声上前,“门是我推的,陈公公有气冲我来。”
“你算什么东西!”陈公公冷哼,“来人,把这两个捣乱的人都押下去,待公主发落!”
桃夭看着陈公公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知不觉想起洛紫昙那张脸。
身后,一众贵女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等着看她笑话。
桃夭见状,突然蹲下拾起地上沾了鸡血的鲜花,狠狠朝着讪笑的贵女们掷去!
数名站在前面的贵女被砸个正着,眼看身上华贵的衣裙和精致的妆容沾上满是腥味的鸡血,登时失声尖叫。
连惊雷也满脸诧异看向桃夭。
“惊雷,还愣着干什么!”
被她一喝,惊雷瞬间回神,她向来淡漠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下一刻,抬脚踢飞脚下一朵朵湿重的“鸡血花”。
惊雷武艺高强,脚下有力,一踢一个准。
顷刻间,主殿内响起贵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场面乱作一团。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后,薛子衿看着还起手来还不犹豫的桃夭,目光中满是诧异。
寿宴那日她亲眼看着桃夭决然退婚,后来母亲与柳老夫人和舒太妃品茶的时候,曾提及,那定是桃夭为了退婚提前设下的套。
她一直不敢相信。
可后来想想,若真是那样,桃夭也算是敢爱敢恨之人了。
同为世家贵女,可不管是制香的能力,还是对抗命运的勇气,桃夭都比自己强上不只一星半点儿。
“反了!简直反了!”陈公公抖着兰花指,刚一张嘴,就被桃夭扔过来的“鸡血花”砸中。
“呸呸呸!”鸡血的腥味呛进喉间,他抬袖连连擦嘴,整张脸越擦越红。
突然,小门边上传来脆声厉喝。
“放肆!!”
陈公公一看来人,当即挡着脸大喝,“公主,这洛家大小姐哪里是来送嫁的,分明是来捣乱的!”
穿着一身红嫁衣的洛紫昙慢腾腾走来,那嫁衣红得刺眼,仿佛是用晨曦中最绚烂的朝霞织就,每一针每一线都刺痛桃夭的眼。
看向桃夭时,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眉宇间的倨傲,仿佛眼前的人都已匍匐在她脚下。
一开口,却是惯有的娇柔委屈。
“本宫念着多年一同长大的情分,让你来送嫁,好歹见见世面,表姐倒好,竟敢故意闹事,是想要毁了我与王爷的大婚吗?”
桃夭扔下掌中沾着鸡血的话,迎向她的逼视,眼也不眨一下,“臣女刚进门沾上这么些晦气东西,难道不是凤阳宫的奴才的疏忽?”
“臣女还没说什么呢,公主手底下的奴才就不分青红皂白指摘于我,明明是个阉人,却端着主子的威风。”
她冷眼看着一屋子默不作声的贵女,“公主若是再晚来些,臣女都要以为公主今日是联合着这般人,故意给我难看呢。”
“明明是你自己故意打翻了这要紧的东西,一心想要捣乱,怎么还赖上别人了!”陈公公言辞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朝其中几名贵女使了眼色。
“就是就是,洛大小姐来到时候气势汹汹的,好生吓人!”
“她一推门就把东西打翻了,还怪别人!”用布擦拭着脸的贵女们纷纷出言,一个鼻孔出气。
听着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大声,却由始至终没一句实话,薛子衿犹豫地张了张嘴,却被身侧的嫡姐一把按住。
“你马上就要跟夜二公子订亲了,跟公主是未来的妯娌,可一时想不开把人给得罪了!”
嫡姐压着声音,“得罪了公主,下半辈子有你苦头吃!”
薛子衿沉默下来。
那边洛紫昙已经红了眼尾,“表姐还要狡辩吗?”
皓腕微抬扶着额头,她一脸难受,似是喘不过气来,“今日本宫大婚,你把鸡血洒了,分明是想折了本宫气运……本宫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公主,既然是她打翻的,就该让她清理干净才是!”身边一名贵女献策。
洛紫昙一怔,缓缓颔首,“本宫也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闹出姐妹阋墙的笑话,只要你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本宫就不与你追究了……”
陈公公扶住洛紫昙,急声道,“公主殿下您实在太宽仁了!”
洛紫昙摆手,“她终究是我唤了十七年的长姐。”
“公主宽仁大气,实在世家贵女之表率!”
陈公公斜睨桃夭一眼,“公主的话没听清楚吗?还不赶紧清理!非要等误了吉时,叫皇上和王爷知道,把你拖出去打一顿不成!?”
看着一殿狼藉和桃夭意会不明的脸色,身后众人亦端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惊雷斟酌了一番看向桃夭,低声道,“小姐歇着,交给属下来就是。”
皇上赐婚,公主出嫁,钦天监算的吉时,确实是耽搁不得的。
今日不管柔贞公主如何刁难,她们都只能忍下。
然而,桃夭却一动不动。
“大小姐?”惊雷以为她气坏了,伸手扶她时,却被她反手按住。
陈公公眯起眼,不怀好意,“怎么,你想抗旨!?”
洛紫昙似旧等着桃夭翻脸,一双凤眸深隐一抹挑衅,斜斜睨着她,声音轻柔,“本宫没有罚你,只让你把主殿清理干净,连这……你都不愿?”
迎着众人讥诮的视线,桃夭慢条斯理开口,“冲撞了公主殿下,让公主凤体违和,臣女实在于心难安。”
她脸上丝毫没有被刁难的愤懑,反是一脸关切看着洛紫昙。
“眼看承王殿下的迎亲队伍马上就要来了,请太医想必来不及,倒不如让我这侍女替公主把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