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不止来自烟、来自渣,
有一种毒是制度写下的,你知道它会烂肉,
但他们告诉你:
那不是毒疮,那是你皮肤“不适应劳动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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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调进了“废烟清洗池”,是因为“检修班流动调整”。
这是厂里最脏的工段之一。
旧毒桶、半焚料、残渣混合液,统统堆进水泥池里,再由清洗工人爬进去刮洗、冲淋、打磨。
池壁两米高,要靠梯子下去,每天四十桶,至少刮六小时,戴着半封闭式面罩。
一位老工悄悄对我说:
“你进去前记得把伤口包好。”
“为什么?”
“上回有个年轻的,膝盖擦破皮,三天毒进血了,直接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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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套防护服。
老的,膝盖已经磨破,背部补丁处反光胶早脱落。
我申报换装。
仓管冷着脸扔回来一句:“bEh系列短期调岗,未列入正式换装名额。”
我去找斌叔。
他笑了笑:“净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我盯着他那双像泡水鱼的眼睛,想开口,但没说。
那一刻我明白了:
“不是没有防护服,而是不打算给你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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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天下去清洗时就中招了。
一个翻倒的废桶里残留着高浓度氧化渣,我没注意,侧身一蹭,整个右肩像被火烧了一样。
疼倒是其次,关键是——后来开始痒,晚上睡觉衣服黏住伤口,撕下来时扯下一块皮。
我去医务站,被一句“应激性皮炎”打发了。
他们甚至没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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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背部开始长水疱。
我开始发低烧。
全身像漂浮在毒液里,冷得打哆嗦。
但我不敢请假。
一请,等于“体能不适应岗位”,直接调去“辅助舱”——那是比清洗池还不如的地狱,十小时不许抬头。
所以我死撑。
到了第四天,后背已经一片肿胀,手指一按就有脓水渗出。
我实在熬不住,趴在床上不动了。
室友看了一眼,小声说:“净空,你后背烂了。”
我闭着眼,只说了一句:“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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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门响了两下。
我强撑着睁眼。
一个黑影钻进宿舍,是阿妹。
她手里提着小包,动作熟练地拉上门帘,拉开小灯,坐到我床前。
她眼圈红了。
“你……背都成什么了?”
我没力气说话。
她拿出纱布,轻轻给我擦药。
疼得我咬住被角,几乎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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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吗?”她低声说,“你再不换岗位,你命都没了。”
我苦笑:“我调过一次了,再调一次就进名单了。”
“什么名单?”
“淘汰评估名单。”
“你怎么知道?”
我喘了口气:“因为李石就在那里。”
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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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药,她把纱布收起来,说:“你知道精神组那些‘销号’的编号,怎么被删的吗?”
我摇头。
“不是删,是转。”
“编号者一旦出问题,就被录入‘封闭试验编号’,然后从系统中‘挂空’,信息转移至未知文档。”
“然后,对外——他就成了‘失联’。”
我咬牙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编号还在,但人不在,数据还走流程,人被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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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保留,人被换掉?”
“不是换掉,是……格式化。”
她眼中有一种可怕的冷静。
“他们不会杀你。”
“他们会‘还原’你。”
“还原成你没出现之前的状态。”
“他们会让你活着——但在文件里,你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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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浑身发冷。
原来所谓“编号”不是身份识别,是工具,是程序执行者。
你出错,它不报警。
它只是,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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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临走前,把一张小纸条塞给我。
上面是一串手写编号:
“q314、Ex-19、cx-0022、bEh-4570……”
她说:“这是我记得的——被销号的人。”
“我不确定还有没有活着的。”
“你……记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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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串数字,像在看一块碑。
是的,每个编号,都是一个死者的身份证。
而每个还活着的编号者,都可能下一刻就“归零”。
我发誓:
“我要留下他们。”
“哪怕我也被删,也要让他们——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