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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聊斋新介 > 第175章 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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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强把电驴塞进楼缝里,车把刮过墙壁,蹭掉一块灰泥。他抬头望望,头顶是无数人家晾晒的衣服,滴滴答答落下湿沉的水珠,打在他的额头上。他踩着湿滑的楼梯向上爬,楼道里飘荡着廉价饭菜的混合气味,仿佛一张无形的网,裹得人透不过气。三楼那扇漆皮剥落的绿门就是家了,他掏出钥匙,锁孔有些滞涩,拧起来吱呀作响。

“回来了?” 妻子李红正坐在床沿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缝补一件旧衣服。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的笑,但眼睛亮亮的,藏着期待。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周强把肩上扛着的建筑工具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卸下了一天的沉重。

“嗯,累得够呛。”他应着,目光落在李红肚子上,那疲惫的眉眼便舒展了,“今天咋样?小家伙没闹腾你吧?”

李红放下针线,轻轻揉了揉腰:“还好,就是下午那会儿,突然想吃酸李子,想得心慌,口水都止不住。楼下刘姨正好有,给了我几个,这才压下去。”她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你说怪不怪,以前也没这么馋过酸的。”

周强嘿嘿一笑:“酸儿辣女嘛,好事儿!我看一准是个带把的小子!”他凑过去,把耳朵贴在那圆鼓鼓的肚皮上,带着汗味和灰尘的气息扑向李红。“来,让爸爸听听,我儿子在里头干啥呢?”

李红笑着轻轻推他:“听啥呀,这会儿安静着呢……啊!” 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一只手死死抓住周强的胳膊,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

“怎么了?又抽筋了?”周强紧张地扶住她。

李红脸色有点发白,摇摇头,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音:“不……不是……刚刚……好像……好像他在里头动了一下,特别……特别大劲儿……”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困惑,甚至有点惊疑,“而且……而且好像……我听见……听见一个声音,特别小……”

周强只当她是孕期反应,安慰道:“傻话,娃娃在肚子里,咋会出声?肯定是你听岔了,要么是隔壁电视声儿?”他侧耳听听,隔壁传来模糊的争吵声,隐约是男人在吼“钱呢?又输了?”,女人尖利地哭骂“日子没法过了!”

李红皱着眉,没再坚持,只是心有余悸地摸着肚子,总觉得刚才那一下剧烈的胎动,伴着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是错觉。

夜深了,城中村却从不真正沉睡。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渗进来,在墙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周强和李红挤在狭窄的床上,睡意昏沉。隔壁的争吵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只剩下远处车辆驶过的嗡鸣和周强粗重的鼾声。

“唉……” 一声清晰、稚嫩,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叹息,毫无征兆地在寂静中响起。

周强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李红,她也正惊恐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他。

“你……你听见没?”李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冰凉地抓住周强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听……听见了……”周强感觉喉咙发干,头皮一阵阵发麻,“好像……好像是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缓缓下移,最终死死定在李红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黑暗的房间里,空气凝固了。夫妻俩屏住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寂得令人窒息。就在周强几乎要说服自己刚才只是噩梦时——

“吵……吵死了……” 那声音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更近!一个细弱、带着浓浓睡意和不耐烦的童音,真真切切地,就从李红的肚子里发出来!“隔壁……又哭……又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烦……”

“啊——!” 李红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要逃离自己的肚子。周强也如同被烙铁烫到,惊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狼狈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谁?谁在说话?!”周强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声音劈了叉,对着妻子的肚子厉声质问,浑身汗毛倒竖。他冲到墙边,啪地拍亮了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充满小屋,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红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护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灯光下,夫妻俩惊魂未定地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骇和恐惧。这绝不是梦!那声音,那个抱怨隔壁吵闹的声音,确凿无疑地来自那个尚未出生的胎儿!

“别……别怕……”周强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安慰妻子,更像是安慰自己,“可能……可能是咱们太累了……幻听……”他重新爬上床,把瑟瑟发抖的李红搂进怀里,感觉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是他……真的是他……”李红把头埋在周强汗湿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他说‘吵死了’……他说‘烦’……他在嫌隔壁吵……”

“嘘……”周强拍着她的背,脑子乱成一锅粥。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面薄薄的墙壁,隔壁那对夫妻的争吵声早已平息,死寂一片。可那肚子里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着妻子那孕育着生命的腹部,那里依旧安静地隆起,在灯光下投下圆润的阴影。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惊悚的童音从未响起。

然而,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明……明天……” 那细弱的童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穿透了夜的死寂。这一次,没有抱怨,只有平静的陈述,却让周强和李红瞬间如坠冰窟。

“明天……阿坤叔……在工地……脚……踩钉子……”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周强身体猛地一僵,搂着李红的手臂瞬间绷紧。阿坤?是他那个大大咧咧、干活最毛躁的工友!

“啊!”李红又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强,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更深的恐惧,“他又说话了!他说阿坤……钉子?”

周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二天清晨,周强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满腹的惊疑去了工地。他心神不宁,搬砖时几次差点脱手。他忍不住偷偷观察着不远处正大声吆喝着指挥吊车的阿坤。阿坤穿着那双磨得发白的旧劳保鞋,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灵活地穿梭,看起来一切如常。

“强子,发什么愣呢!赶紧的,这车砖等着上呢!”工头粗声大气地吼了一嗓子。

周强猛地回过神,应了一声,赶紧弯腰去搬砖。就在他弯腰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阿坤正大步走向一堆新卸下的钢筋旁,似乎要弯腰去挪动什么。

周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大喊“小心!”,但声音卡在喉咙里。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划破工地的喧嚣!

是阿坤!他抱着左脚,单腿在原地疯狂地跳着,脸孔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周强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过去。

“坤哥!咋了?!”

阿坤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妈的!踩……踩钉子了!好长的生锈钉子!操!倒霉透了!”他指着地上,一根沾着新鲜血迹的、足有巴掌长的粗大铁钉,赫然躺在一堆散乱的木板缝隙里。

周强只觉得一股寒气再次席卷全身,手脚冰凉。他帮工友扶住几乎站不稳的阿坤,看着工友们七手八脚地抬人、叫车,现场一片混乱。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响,清晰得如同昨夜亲耳所闻:“明……明天……阿坤叔……在工地……脚……踩钉子……”

预言,成真了!

当周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出租屋时,李红正坐在床边发呆,脸色依旧苍白。周强把阿坤踩钉子的事一说,李红捂住了嘴,眼里又蓄满了泪水,这次是纯粹的恐惧。

“真是他说的……真的是他……”她喃喃道,手无意识地放在肚子上,“这……这到底是……”

周强沉默地坐在小凳子上,点燃一根最便宜的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盯着墙角一块潮湿发霉的污渍,心里的惊惧慢慢沉淀,另一种微妙的、带着试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野期盼的东西,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滋生、涌动。

晚上,夫妻俩躺在黑暗中,谁也没有睡意。隔壁又隐约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哭骂。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终于,周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试探:

“红……你说……咱儿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他能不能……知道点别的?比如……比如……”他犹豫着,后面的话烫嘴似的说不出来。

李红猛地转过头,即使在黑暗里,周强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震惊和责备:“强子!你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细弱的童音,如同等待已久般,再次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响起:

“明天……晚上……彩票……开奖……号码……”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天真,却又奇异地清晰,“……三……八……十五……二十……后面……忘了……”

周强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几个数字在疯狂地冲撞——三、八、十五、二十!后面忘了?忘了?!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失落瞬间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说了!他说了!”周强猛地坐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突兀,“红!你听见没?彩票!他说了四个号!三、八、十五、二十!”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黑暗中摸索着抓住李红的手,那手冰凉。

李红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严厉:“周强!你疯了吗?!那是你儿子!不是……不是算命的工具!你听听他声音!他……他累了!你怎么能……”她说不下去了,一种巨大的不安和悲伤攫住了她。

“红!你想想!”周强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于说服而微微发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亢奋,“四个号!四个号!只要押对了,哪怕后面蒙对一个,那也是钱!是钱啊!有了钱,咱就能搬出这鬼地方!再不用闻这霉味!不用听隔壁天天吵!孩子生下来就有好奶粉,能上好学校!红,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是咱儿子给咱指的路啊!”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崭新的生活画卷在眼前展开。那彩票号码的诱惑,像魔鬼的低语,轻易地压倒了昨夜那令人胆寒的恐惧和妻子此刻的忧虑。

第二天一早,周强揣着仅有的二十块钱,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城中村那家烟雾缭绕、永远人声鼎沸的彩票站。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挤到柜台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

“老板,买……买张彩票。”声音有些发干。

“啥玩法?双色球?大乐透?”老板头也不抬,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着。

“双……双色球。”周强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红球……三、八、十五、二十……”他报出这四个数字,后面三个,他犹豫了一下,胡乱选了“二十二、三十三、六”。蓝球则随手填了个“九”。

彩票打出来,薄薄的一张纸片,却仿佛有千斤重。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隔着粗糙的布料,似乎能感觉到那张纸片在发烫。

晚上九点十五分,开奖直播开始。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闪烁。周强和李红并排坐在床边,周强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呼吸粗重。李红则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根本不敢看。

一个个红球号码在摇奖机里翻滚、跳出。

第一个球:三!

周强身体猛地一震,拳头瞬间握紧!

第二个球:八!

“中了!又中了!”周强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第三个球:十五!

“啊!”周强低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血丝都爆了出来。

第四个球:二十!

“全中!四个!全中了!”周强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挥舞着拳头,在狭窄的空间里转着圈,脸涨得通红,像一头亢奋的困兽,“红!你看见没!全中!全中了!四个红球!我的天!奖金!好几万!好几万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李红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得晃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看着丈夫那张因狂喜而扭曲变形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那里一片死寂,昨夜之后,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头。

“钱……钱还没到手呢……”她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提醒。

周强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冲到墙角那个破旧的旅行包前,那是他打算用来装钱的!他兴奋地搓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对!明天就去兑奖!有了这笔钱,先还债!然后租个像样的房子!红,你想要啥?给你买新衣服!给孩子买最好的奶粉!”他沉浸在巨大的狂想里,眼睛亮得吓人。

“强子……”李红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把他拉回现实,“你冷静点!儿子……儿子昨晚说完就再没动静了……我……我害怕……”

“怕什么!”周强猛地转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狂热和一种被巨大惊喜冲昏头脑后的偏执,“这是咱儿子的本事!是老天爷开眼!等着吧,红!好日子来了!真正的翻身仗!”他完全忽略了妻子眼中深切的忧虑和腹中那诡异的死寂。

第二天,周强破天荒地请了一天假,把自己收拾得还算利索,怀揣着那张改变命运的彩票,心脏像擂鼓一样走进了市彩票中心。兑奖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繁琐些,签字、登记、复印身份证,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当那张印着税后三十八万五千块的支票递到他手里时,周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手抖得厉害,反复确认上面的数字——叁拾捌万伍仟元整。每一个字都闪着金光!

他几乎是飘着走出彩票中心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从未如此明媚。他没有丝毫犹豫,直奔银行,把这笔巨款存进了自己唯一的那张银行卡里。看着Atm机上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数字,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贪婪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满足。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周强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他一把将银行卡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亢奋:“红!看看!三十八万五!白纸黑字!存进去了!”

李红坐在床边,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上挤不出一丝笑容。她只是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异常安静的肚子,眼神空洞而迷茫。自从那晚说出彩票号码后,肚子里那个曾经会“说话”的小生命,再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连普通的胎动都变得极其微弱。这种死寂,比当初那诡异的童音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强子……”她抬起头,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哀求,“钱……我们省着点花,好不好?给孩子留着……我怕……我怕这钱来得……不干净……”她不敢说出那个萦绕心头的可怕念头——这钱,是不是用儿子的“异常”换来的?

“胡说八道!”周强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什么不干净?这是老天爷赏的!是咱儿子的福气!你懂什么!”他完全沉浸在暴富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里,妻子的忧虑在他眼中成了扫兴的妇人之见。他大手一挥,“行了!别瞎琢磨了!明天我就去找工头,这破工不打了!咱得想想,这钱怎么钱生钱!”

接下来的日子,周强像变了个人。工地的活计彻底扔到了一边,他穿着新买的、并不怎么合身的廉价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开始频繁地出入一些他以前连门都不敢张望的茶楼、棋牌室。他身边很快聚集了几个“朋友”,其中就有以前在工地认识的包工头老钱。

“哟,强哥!最近发财啦?气色都不一样了!”老钱叼着烟,眯缝着眼打量着周强的新行头。

周强努力摆出见过世面的样子,故作轻松地弹了弹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嗨,小钱,小钱!运气好,中了点彩票。”他把“三十八万”这个数字含糊地一带而过,却足以让周围人投来艳羡或算计的目光。

“强哥牛啊!”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凑上来,正是以前怂恿他买彩票的工友阿飞,“我就说强哥你有后福!怎么样,钱放银行吃那点死利息多亏?跟着钱哥干工程,那才是来钱的道儿!包你翻着跟头往上涨!”

老钱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开口:“小飞说得在理。强子,我手上正好有个小项目,修段村路,稳赚不赔,就是前期垫资……不多,二十万就够。你投进来,最多三个月,连本带利给你二十五万!怎么样?机会难得!”

二十万!周强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他大半的身家!他脸上掠过一丝犹豫。

“哎呀,强哥!还犹豫啥?”阿飞在一旁使劲撺掇,唾沫星子横飞,“钱哥是什么人?还能坑你?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那点钱存银行,一年才几个子儿?跟着钱哥干,那就是坐家里数钱啊!”

“就是!强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另一个“朋友”也帮腔。

周围嘈杂的人声、麻将牌的碰撞声、烟雾缭绕的空气,还有眼前唾手可得的“暴利”诱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裹住了周强。他想到存折上那串数字,想到阿飞说的“翻跟头”,想到老钱承诺的二十五万……银行那点利息,相比之下简直微不足道!他的心开始剧烈地动摇,贪婪像藤蔓一样疯长,瞬间缠紧了他仅存的理智。

“行!”周强猛地一拍桌子,杯里的茶水都震了出来,他脸上是豁出去的赌徒般的狂热,“钱哥!我信你!二十万,我投了!”他甚至没要求看任何合同。

老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哈哈笑着拍了拍周强的肩膀:“爽快!强子,有魄力!等着数钱吧!”

就在周强签下那张粗糙的、条款模糊的所谓“投资协议”,把二十万转给老钱的第二天晚上。李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钱投出去后,她的心就一直悬着,七上八下。黑暗中,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静。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羽毛拂过般的胎动传来,紧接着,那个消失了很久的、细弱而疲惫的童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感,再次响起:

“爸爸……钱……钱要跑了……”

李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在死寂的夜里声音大得吓人。

“强子!强子!快醒醒!”她拼命摇晃着身边熟睡的周强,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儿子说话了!他说……他说‘钱要跑了’!强子!你快醒醒啊!”

周强被猛地摇醒,睡眼惺忪,脑子还迷糊着。听到“儿子说话”,他先是一愣,随即不耐烦地挥开李红的手:“大半夜的,吵什么吵!什么钱跑了?做梦呢吧!”他翻了个身,嘟囔着,“别一惊一乍的,钱在工程里生钱呢!快睡!”说完,鼾声很快又响了起来。

李红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摇晃的姿势。黑暗中,她看着丈夫毫无警觉的背影,听着那均匀的鼾声,再感受着肚子里那重新陷入死寂的虚无,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完了……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一切都完了……

几天后,周强哼着小曲,再次来到那家茶楼找老钱。他得问问工程进度,顺便畅想一下三个月后拿到二十五万的美好景象。然而,熟悉的包间里空无一人。

“老钱?钱哥人呢?”周强拉住一个服务员问。

服务员一脸茫然:“钱老板?好几天没来了啊。听说……好像回老家了?”

“回老家?”周强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掏出手机拨打老钱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电子女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周强不死心,又打给阿飞。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阿飞!老钱呢?怎么关机了?工程怎么样了?”周强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阿飞含含糊糊、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强……强哥啊?什么老钱……不认识……工程?啥工程?你喝……喝多了吧?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周强握着手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茶楼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离他远去,世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和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廉价的西装衬衣。他疯了一样冲出茶楼,跑到银行Atm机前,颤抖着插卡、输入密码……

屏幕上,余额清晰地显示着:18,500.00。

那二十万,连同他暴富的美梦,如同被黑洞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零头!周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抓住冰冷的Atm机外壳才没有瘫倒。完了!真的完了!儿子那虚弱的声音“钱要跑了”,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痛得他无法呼吸!

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周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李红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早就知道,只是无力阻止。她轻轻抚摸着肚子,那里依旧安静。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周强不得不重新回到工地,像一头沉默的骡子,用透支体力来麻痹巨大的失落和悔恨。那笔巨款的消失,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佝偻下去。

这天,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下班回来,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房东王婶尖利刺耳的叫骂声,混杂着围观邻居的议论。

“造孽啊!真是造孽!哪来的这么多死老鼠!啃得稀巴烂!恶心死人了!”

周强心头莫名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他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自己那间出租屋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只见房门敞开着,房东王婶正捏着鼻子,用扫帚厌恶地扒拉着门口一堆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是死老鼠!不止一只,是十几只!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有的肚子鼓胀,有的肢体残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更诡异的是,其中几只死老鼠的脖子上,竟然套着一些亮晶晶的小环!在昏暗的光线下,赫然是几段被啃咬得变形、沾满污迹的……细金链子!

周强只觉得头皮轰然炸开!他猛地冲进屋里。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崩溃!

墙角那个破旧的旅行包——那个他曾经梦想用来装奖金的包,被拖到了屋子中央,拉链大开。包里面,还有包周围的水泥地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碎纸屑!那纸屑的质地、颜色……分明就是人民币!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一堆狼藉的碎纸屑中间,混杂着更多的死老鼠!它们姿态扭曲,肚子鼓胀,显然是被撑死的!其中几只的嘴边,还残留着未吞下的钞票碎片!

“我的钱!!!”周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嚎叫,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那堆碎屑和死鼠中间。他颤抖着抓起一把碎屑,看着上面残缺的国徽图案和“人民”字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那三十多万的巨款,竟然……竟然被一群老鼠拖出来啃成了碎片!那些金链子……是他发财后给李红买的唯一一件小首饰,也被拖了出来!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绝望阴霾的利剑,猛地从里间传来!那哭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瞬间穿透了屋外房东的叫骂和邻居的议论。

周强浑身一震,如同被这哭声惊醒。他猛地回头,只见李红不知何时已站在里间门口。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在旧毛巾里、正放声大哭的新生儿。

“强子……”李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是个儿子……很健康……手脚都有劲儿……”

周强呆呆地跪在冰冷的、铺满钱屑和死鼠的地上,看着妻子怀中那个闭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却哭得中气十足的小生命。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一把毫无价值的碎纸片,还有地上那些撑死的、戴着金链子的老鼠……

狂喜、悔恨、恐惧、后怕、劫后余生的茫然……无数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怪声。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地上的灰尘和钱屑,在他肮脏的脸上冲开两道泥泞的沟壑。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伸出沾满污迹、颤抖不止的手,想要触碰那个新生的、纯洁的小生命。他的指尖在距离婴儿柔软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怕自己满身的污浊会玷污了那份纯净。

“比……比五百万……值……”周强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泪里挤出来。

李红看着丈夫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悔痛和此刻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渴望,又低头看看怀中哭累了、正咂巴着小嘴沉沉睡去的儿子。她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绽开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充满释然的笑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也落了下来,滴在包裹着儿子的旧毛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温暖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