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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聊斋新介 > 第185章 湘水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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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哲站在柜台前,手指微微颤抖地抚过那方古意盎然的玉印。他今年二十五岁,是本市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此刻正为论文焦头烂额。这家坐落在老街深处、连招牌都褪了色的“博古斋”,是他寻找灵感的最后一站。

“老板,这印……” 李哲举起玉印,对着从玻璃窗透进的午后光线细看。印钮雕刻的并非寻常瑞兽,而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龙鳞细密如生,姿态矫健,仿佛随时能破印而出。

柜台后面,戴着老花镜的店主慢悠悠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玉印上,又缓缓移到李哲脸上:“年轻人,好眼力。这印,有些年头了。不过嘛……”他拉长了调子,像是斟酌着词句,“这印,寻常人压不住。”

李哲觉得这话有点玄乎,不禁失笑:“老板,您这话说的,一方古印而已,还能吃人不成?”他小心地将印放下,“就是觉得这钮雕得特别有气势,像活的一样。能问问来历吗?”

店主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记忆深处打捞着什么:“来历?湘水边上收来的老物件了,具体多少年,说不清。只记得送它来的那位……唉,不提也罢。”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小伙子,你最近……可去过湘江边上?”

李哲心里“咯噔”一下。就在前天晚上,他确实独自一人沿着湘江边散步,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夜风带着水汽吹拂,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星星点点,碎金般摇曳。走着走着,他隐约听到一阵极其飘渺、若有若无的琴声,似从水面传来,又似来自心底。循着那乐音望去,水波荡漾的幽暗江心处,似乎有个人影伫立,身姿绰约,衣袂飘然。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想看得真切些,可那身影却如烟如雾,倏忽消散在粼粼波光里,琴声也随之断绝,只留下水声拍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心神恍惚的错觉。这奇异的经历,他只当是学业压力下的幻视幻听,并未对任何人提起。

“去过。”李哲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太想深谈那晚的离奇感受,“就是散散步。怎么,这印还跟湘江有关系?”

店主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却不再追问,只道:“印若与你有缘,自然会告诉你它的故事。”他报了个实在的价钱,李哲囊中羞涩,只得惋惜地放下玉印,离开了那间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樟脑气味的古董店。然而那方盘螭玉印的模样,连同那晚江心似真似幻的惊鸿一瞥,却在他脑海里深深扎了根。

几天后,李哲的手机邮箱里躺着一封陌生的招聘邮件。邮件措辞简洁,直切主题:为一位私人收藏家整理一批涉及楚地巫文化的古籍文献,地点在城郊一处名为“潇湘阁”的私人庄园,待遇优厚。邮件的署名是“潇湘阁管理办公室”,没有电话,只留了一个邮箱地址回复。

“潇湘阁?”李哲皱起眉,这个名字透着一股与喧嚣城市格格不入的古意。他上网搜索,信息寥寥,只查到那地方似乎确实存在,位于湘江支流边的一片幽静林地深处,颇为神秘。他正为下学期的学费发愁,这封邮件如同及时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回复了邮件,附上了自己的简历和研究方向说明。

面试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地点就在“博古斋”对面的茶室。一位自称姓赵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赵先生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沉稳,像鹰隼般审视着李哲,但态度却十分客气。他问了几个关于楚文化和古文字的专业问题后,便直接告知他被录用了,下周即可前往潇湘阁报道。

“李同学,你的专业素养很扎实,”赵先生啜了一口茶,语气平淡,“潇湘女士很重视这批文献,希望你能尽快投入工作。庄园比较僻静,住宿条件很好,你可以安心住在里面工作。” 他没有过多介绍雇主“潇湘女士”的情况,李哲虽有疑惑,但工作的诱惑力太大,他也没好意思多问。

报到那天,一辆黑色轿车将李哲送到了远离城区的“潇湘阁”。庄园大门厚重古朴,里面却别有洞天。主体建筑并非传统的中式园林,而是一栋线条简洁、极具现代感的三层玻璃幕墙建筑,巧妙地融入周围苍翠的林木之中。巨大的落地窗使得室内光线通透,视野开阔,能将远处蜿蜒的湘江支流和葱郁山色尽收眼底。建筑内部空间高阔,布置却十分典雅,随处可见精心陈列的各类古代器物:朴拙的陶罐、纹饰神秘的青铜器、色泽温润的玉璧……它们与现代风格的建筑形成奇妙的和谐。

赵先生——李哲现在知道他是这里的管家——将他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书房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线装古籍、卷轴和竹简。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台最新款的电脑。书案旁,静静地安放着一架古琴,琴身木质温润,琴弦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你的工作区域就在这里,”赵管家指着书案,“潇湘女士对你的要求是,梳理、解读这些文献中关于楚地祭祀、巫祝仪轨的部分,特别是与水神相关的记载,整理成系统的电子文档。”他顿了顿,补充道,“女士偶尔会来看看进展,她不喜欢被打扰,你只需专心工作即可。生活上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李哲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架古琴吸引:“这琴……”

“那是女士的旧物。”赵管家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放在这里,大概也是让你工作之余能感受些氛围吧。”说完,他便离开了书房。

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李哲很快沉浸到那些泛黄的纸张和古老的文字里。帛书上描绘的祭祀场景光怪陆离,竹简里刻画的咒语艰深晦涩,卷轴中记载的神话更是奇诡莫测。他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忘记了时间。

来到庄园的第三天傍晚,李哲正被一段关于“湘水神女”的残缺记载卡住,译文艰涩,几处关键字符模糊难辨,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窗外,夕阳的余晖将远处的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清越、空灵的琴音,毫无预兆地流淌开来。

李哲猛地抬头。声音来自那架古琴!可书房里空无一人!

那琴音如同冰泉溅玉,又似月华倾泻,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更让李哲心脏狂跳的是,这琴音……和他那晚在湘江边恍惚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那无人抚弄的琴弦。琴弦在暮色中微微震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流淌出的旋律古老而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孤寂,直接渗入他的心底。他几乎能“看”到那旋律在空气中形成的微澜。

琴声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才渐渐低回,最终归于沉寂。书房里只剩下李哲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快步走到琴边,琴身依旧温润,弦上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他伸手轻轻拂过琴弦,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谁?”他对着空旷的书房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无人应答。

第二天,李哲几乎是心神不宁地开始工作。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残缺的竹简,试图破译那句关于“神女司雨”的古老箴言。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手边的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阵极淡的、清冷又幽微的香气悄然飘来,像是深谷幽兰混着初雪的气息。李哲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一个身影已无声地出现在书案对面。那是一位年轻女子,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月白色改良旗袍,料子如水般垂顺。她的长发如墨色的瀑布,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的面容清丽绝伦,肤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倦意,仿佛沉睡了千年刚刚苏醒,又仿佛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负。然而最令人心颤的是她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看过来时,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角落。

李哲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潇……潇湘女士?”他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女子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疏离,目光落在李哲面前摊开的竹简上。“不必拘礼。可有所得?”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琴声,清冷悦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古韵,听在耳中却异常熨帖。

李哲定了定神,指着竹简上几个模糊的刻痕:“正在译这一段,‘云中君驭龙,司**风雨**……’后面这几个字磨损得太厉害,像是‘**晦明**’,又不太确定。还有这里……”他指着另一处,“‘以**佩**为信,水府洞开’,这个‘佩’字,是指玉佩吗?与司雨的神职有何关联?”

潇湘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凝视着那些古老的刻痕,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记忆。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司**四时**风雨,掌**昼夜**晦明’。”她纤长的手指虚点着李哲不确定的那两处,“至于‘佩’……”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李哲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穿透,“那是水府的信物。持佩者,可通幽冥,可令江河俯首。”

李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那过于透彻的目光,低头看向竹简,按照她的提示在心中重新组合句意。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模糊难辨、如同乱麻的字符,经她一点拨,瞬间变得清晰连贯起来,上下文豁然贯通,整段记载的意义如水落石出般呈现眼前!

“原来如此!”李哲忍不住低呼,恍然大悟的兴奋暂时压过了面对雇主的不安,“‘司四时风雨,掌昼夜晦明’!这就完全说得通了!还有这‘佩’作为信物……太精妙了!潇湘女士,您……您对楚文化的造诣真是……”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

潇湘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层笼罩着她的、仿佛千年寒冰般的倦意似乎被这小小的弧度融化了一丝。她没有回应李哲的赞叹,目光却转向了书案旁静静摆放的古琴,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像是在凝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昨夜,”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琴声扰你了?”

李哲心头一跳,昨夜那无人自鸣的诡异琴音瞬间回响在耳边。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是听到了。琴声……很美。只是……”他斟酌着词句,“当时书房里,并无旁人。”

潇湘的目光从古琴上收回,重新落在李哲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意味。“此琴名‘幽泉’,性颇灵异。”她淡淡解释,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择主而鸣。它既认了你,往后,大概会常伴清音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书房外长廊的光影里,只留下那清冷的幽香和满腹疑窦的李哲。

“幽泉琴……择主而鸣?”李哲站在原地,回味着潇湘的话,目光再次投向那架古琴,心头的震撼与困惑交织。这雇主,这庄园,这琴,都透着一股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神秘。

自那次短暂的交谈后,李哲再未在书房见过潇湘本人。然而,那架名为“幽泉”的古琴,却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奇异的常数。每当夜幕低垂,或是他伏案工作至夜深人静、心神沉浸于那些古老神只的传说时,清越空灵的琴音便常常会毫无征兆地流淌出来。有时是完整的曲调,带着远古的苍茫;有时只是几个零星的音符,如同叹息。起初李哲还会惊异四顾,但很快便习惯了。他甚至发现,当琴声响起时,自己纷乱的思绪会莫名地沉静下来,那些古籍中艰深晦涩的段落,理解起来也似乎格外顺畅。他隐约觉得,这琴声并非单纯的“灵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指引。

他与潇湘的“交流”,更多是通过那些古籍。他译出的文稿,会通过邮件发给赵管家。第二天,回复的邮件里必定会夹着潇湘用娟秀古雅字迹写下的批注。她的批注往往极其精辟,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理解的偏差,或者补充一些文献中缺失的关键信息,甚至能点明某处记载与另一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帛书内容之间的隐秘联系。她的知识储备浩瀚如海,对楚地巫祝文化的理解更是深刻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仿佛她本人曾亲身经历过那些早已湮灭的祭祀。李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她究竟是谁?为何对如此生僻古老的领域了如指掌?

一次,李哲在整理一份关于“湘水神女”祭祀乐舞的残破帛书时,对其中描述舞者佩戴的“鲛绡面纱”和“步摇璎珞”的具体形制产生了疑问。他在邮件中提出了自己的困惑。第二天一早,他推开书房的门,赫然发现书案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条织物和一件首饰。

那织物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呈现出一种流动变幻的、介于淡蓝与银灰之间的奇异光泽,触手冰凉滑腻,绝非人间丝线所能织就。旁边的那件首饰,由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着数颗泪滴形状、散发着柔和蓝晕的珠子,精巧绝伦。李哲小心翼翼地拿起那薄纱和珠饰,帛书上的文字描述瞬间在脑中变得无比清晰、立体!他立刻明白了“鲛绡”的轻灵透亮与水光潋滟,也理解了“璎珞”随舞步摇曳生姿时折射出的梦幻光泽。潇湘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但这无声的展示,比千言万语更具说服力。李哲握着那冰凉的鲛绡,心头涌起惊涛骇浪——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是现代仿品!它们身上沉淀的古老气息,甚至比帛书本身更为悠远。

时间在古籍的墨香与幽泉琴的微鸣中悄然流逝。李哲对潇湘的好奇与日俱增,她身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她极少露面,如同一个居住在玻璃城堡中的幻影。但偶尔,当李哲傍晚在庄园巨大的玻璃幕墙边漫步,眺望远处的江水时,会不经意间瞥见三楼某个亮着柔和灯光的窗口,映出一个静静伫立的、纤细而孤独的侧影。那身影总是凝固不动,长久地凝望着湘江的方向,仿佛在守候着什么,又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那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怜惜与探究的情绪,在李哲心中悄然滋生。

一个闷热的午后,暴雨将至,天空阴沉得如同倒扣的铅锅。李哲感到莫名的烦闷,决定去庄园深处藏书最丰富的西侧翼楼找一份参考的星图。翼楼平时少有人至,走廊深邃安静。刚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外,里面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必须加快!她最近对那个姓李的小子太过关注了!”是赵管家的声音,但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沉稳刻板,而是充满了焦灼和一种近乎凶狠的急迫。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陌生男声响起:“赵哥,你急什么?那小子就是个书呆子,能翻起什么浪?倒是她……我们筹划了这么多年,眼看东西就要到手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她这些年力量衰弱得厉害,正是好机会!那‘水精魄’肯定就在这楼里……”

“你懂个屁!”赵管家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里透着狠厉,“那小子整天泡在那些神神叨叨的古籍里!万一被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记载里看出点门道,捅到潇湘面前,我们全得完蛋!她就算再虚弱,捏死我们也跟捏死蚂蚁一样!那水精魄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离开这鬼地方的钥匙,必须尽快找到!不能再拖了!”

“那……你的意思是?”

“找个由头,先把他弄走!实在不行……”赵管家的声音陡然阴沉下去,后面几个字模糊不清,但其中蕴含的歹意却让门外的李哲瞬间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水精魄?力量的源泉?离开的钥匙?捏死蚂蚁?一连串爆炸性的信息在李哲脑中轰然炸开!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赵管家平日那张刻板恭谨的面具下,竟然藏着如此狰狞的图谋!他们觊觎着潇湘的某样东西(水精魄?),甚至想趁她虚弱时下手!而自己,这个无意中闯入的书生,竟然成了他们计划中的绊脚石,甚至可能面临灭口的危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哲。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离开那扇危险的门,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主楼书房,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怎么办?立刻收拾东西逃走?可赵管家在庄园里势力不小,自己跑得掉吗?去告诉潇湘?她行踪飘忽,如何接近?况且,赵管家说她“力量衰弱得厉害”,如果贸然去说,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加速自己的危险?

正当李哲心乱如麻,在书房里焦虑地踱步时,那架幽泉古琴毫无征兆地发出“铮”的一声清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如同在寂静中投下的一颗石子。他猛地看向古琴。

只见琴身旁边,不知何时,静静躺着一枚玉佩。那玉佩形制古朴,正是盘螭钮!与他当初在“博古斋”看到的那方玉印的钮饰一模一样!玉佩通体莹白,温润内敛,螭龙的形态虽小,却更加灵动逼真,鳞爪飞扬,仿佛随时会腾云驾雾而去。

李哲的心猛地一跳,几步上前拿起玉佩。入手温润,一股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暖意从玉佩中透出,瞬间抚平了他狂乱的心跳和冰冷的指尖。是潇湘!一定是她!她知道了!这玉佩是警示?还是……护身符?

他紧紧攥住玉佩,那温润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奇异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找到潇湘,把听到的一切告诉她!这玉佩,或许就是信物。

然而,还没等李哲想好如何避开赵管家的耳目去找潇湘,阴谋的獠牙已经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

第二天一早,李哲刚走进书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书房如同遭遇了飓风!书架被粗暴地推倒,珍贵的古籍、卷轴、竹简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般散落一地。墨汁泼溅得到处都是,雪白的墙壁和名贵的地毯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污迹。那架幽泉古琴被掀翻在地,一根琴弦崩断,无力地蜷曲着。

李哲脑子“嗡”的一声,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心痛如绞地看着满地狼藉,这些都是无价的文化瑰宝啊!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怎么回事?!”赵管家带着几个庄园的保安,一脸“震惊”和“愤怒”地冲了进来。他环视着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书房,目光最后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钉在李哲身上。

“李哲!这是你干的?!”赵管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指责,“潇湘女士如此信任你,把这么珍贵的文献交给你保管研究!你竟然……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她的信任吗?!”

李哲瞬间明白了。栽赃!赤裸裸的栽赃!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不是我!我早上进来就是这样!赵管家,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赵管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阴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点开一段视频,伸到李哲和保安面前。视频画面有些晃动,但清晰地显示在深夜时分的书房里,“李哲”背对着镜头(看衣着身形确实很像),正粗暴地将书架上的古籍扫落在地,还拿起墨汁瓶四处泼洒!

“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赵管家厉声喝道,声音在狼藉的书房里回荡,“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整天鬼鬼祟祟,打听这打听那!说!你是不是商业间谍?想毁了这些珍贵的资料还是想偷东西?!”

保安们看向李哲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怀疑和鄙夷。人证(管家)“物证”(视频)俱在,李哲百口莫辩。

“那视频是假的!是你们陷害我!”李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管家,“我昨晚根本没离开过房间!你们在翼楼的阴谋我都听见了!什么水精魄!你们想对潇湘女士不利!”

“一派胡言!狗急跳墙了是吧?”赵管家脸色微变,但立刻用更大的声音盖过李哲,对着保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破坏狂、诬陷犯给我抓起来,扭送派出所!潇湘女士那里,我自会去请罪!”

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李哲的胳膊。李哲奋力挣扎,但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两个壮汉的对手,被死死钳制住。他愤怒地瞪着赵管家,对方脸上那副虚伪的痛心和眼底深处那抹计谋得逞的阴冷笑意,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就在这混乱的争执和推搡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迅速变得漆黑如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远处传来沉闷的、连续不断的雷声,仿佛巨兽在云层深处咆哮。

就在保安要将李哲强行拖出书房的刹那,异变陡生!

“轰——咔嚓!!!”

一道惨白刺目、粗壮得如同巨树般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黑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悍然劈中了潇湘阁主楼高耸的屋顶!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整栋建筑都为之剧烈摇晃!紧接着,爆炸点瞬间爆发出炽烈的火焰,如同地狱之火被释放,贪婪地舔舐着玻璃、钢结构和昂贵的内部装饰!

“啊——!” “着火了!快跑!” 惊叫声、哭喊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争执。刺鼻的浓烟滚滚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视野在几秒钟内变得一片模糊灼热。电路被劈断,灯光全部熄灭,只有窗外闪电的惨白光芒和迅速蔓延的火焰,将混乱奔逃的人影投射在浓烟滚滚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高温和浓烟如同死神的镰刀,开始收割生命。

混乱中,扭住李哲的保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惊恐地寻找逃生之路。赵管家在最初的惊骇之后,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和狠厉,他非但没有向外逃,反而逆着人流,发疯似的朝着火势最猛、也是存放核心藏品的三楼方向冲去!水精魄!他的目标只有那个!他要在混乱和潇湘可能自顾不暇时,夺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李哲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在地,呛人的浓烟让他剧烈咳嗽,眼泪直流。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四处都是惊慌奔逃的人影,互相冲撞践踏。火焰在高级地毯、木饰板和那些珍贵的古籍上疯狂蔓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热浪灼烤着皮肤。

“咳咳……救命……”一个被浓烟呛倒、摔在李哲不远处的女佣,发出微弱的呼救。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李哲想往外爬,但看到那个挣扎的女佣,他咬咬牙,猛地扯下自己的外套,捂住口鼻,顶着灼热的气流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碎屑,奋力爬过去,抓住女佣的手臂,拼命将她往相对安全、火势稍缓的走廊另一头拖拽。浓烟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他拖着女佣,感觉肺部快要爆炸、力气即将耗尽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水腥气的狂风,毫无征兆地从建筑内部猛烈地席卷而来!这风来得如此诡异而霸道,瞬间将弥漫的浓烟撕开一道口子!

李哲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通往三楼的旋转楼梯上方,一个身影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是潇湘!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旗袍,长发在身后狂乱地飞舞。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水晶,没有一丝血色。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双眼,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燃烧着两簇冰冷、纯粹、仿佛由最深邃的海水凝结而成的幽蓝色火焰!那火焰在她眼中跳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力量。

她的双臂张开,十指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般快速而复杂地舞动着。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骤然凝结出无数晶莹的水珠!这些水珠并非凭空产生,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从建筑内残存的管道、消防喷淋头、甚至是从那些奔逃者身上携带的水杯、空气中弥漫的湿气里,霸道地抽取、汇聚而来!

无数水珠如同受到召唤的士兵,迅速在她身前汇聚、融合,转瞬间形成一条完全由流动的清水构成的、活灵活现的巨龙!水龙的身体半透明,内部仿佛有暗流汹涌,龙鳞的纹路由急速旋转的水流构成,一双完全由高速旋转的水涡组成的龙睛,死死锁定下方肆虐的火魔!

“去!”潇湘的唇瓣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那巨大的水龙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李哲仿佛能“听”到那水流高速激荡产生的低沉轰鸣),夭矫的身躯猛地一摆,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和磅礴的水汽,悍然撞入下方最炽烈的火海之中!

“嗤——!!!”

水火相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而起的、遮蔽了半个楼层的巨大白色蒸汽云!火焰如同遭遇克星,在水龙狂暴的冲击和缠绕下,发出不甘的嘶鸣,大片大片地熄灭!水龙所过之处,留下的是湿漉漉的焦黑和刺鼻的浓烟,火势被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这一幕如同神迹降临,深深烙印在李哲和所有目睹者的眼中。时间仿佛凝固了,连奔逃的人都忘记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悬浮在半空、操控水龙的身影。

“神……神仙?”被李哲拖着的女佣,失神地喃喃道。

然而,施展这惊天动地的力量,显然对潇湘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她悬浮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眼中的幽蓝火焰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就在水龙冲入火海、暂时遏制住主楼梯火势的瞬间——

“哈哈哈!是我的了!” 一声狂喜到变调的嘶吼从三楼传来!

是赵管家!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趁着潇湘全力操控水龙救火、无暇他顾的间隙,竟然冲到了三楼一个位置,手中高举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而深邃的蔚蓝色光芒,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海洋握在了手中!光芒流转不息,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缓旋转、生灭。正是那所谓的“水精魄”!

他脸上充满了疯狂的贪婪和得手的狂喜,一手高举水精魄,一手竟然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寒光闪闪的匕首,狞笑着对准了光芒下方悬浮着的、因力量消耗过度而显得摇摇欲坠的潇湘!

“没了它,我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赵管家狂吼着,匕首狠狠刺下!

“不——!”李哲目眦欲裂!几乎是在赵管家掏出匕首的同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意识:救她!不顾一切地救她!他甚至没有思考自己一个凡人如何对抗持刀的歹徒,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枚盘螭玉佩,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赵管家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玉佩脱手的刹那,他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阻止他!保护潇湘!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小小的玉佩在脱手飞出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它通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却不刺眼的柔和白光!白光之中,玉佩上那条微缩的螭龙雕刻,竟然如同活物般昂首、扭动、膨胀!它在飞行中急速变大、变形!当它飞到赵管家头顶时,已经化作一条完全由凝实白光构成的、鳞甲峥嵘、头角分明的威武螭龙虚影!虽然只是虚影,却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吼——!” 一声并非真实、却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低沉龙吟震荡开来!

白光螭龙虚影快如闪电,巨大的龙爪带着凛冽的白光,后发先至,狠狠拍向赵管家握着匕首刺下的手臂!

“啊——!”赵管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被万吨巨锤砸中,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燃烧过的焦黑墙壁上,手中的水精魄也脱手飞出!

那水精魄并没有落地,而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划过一道优美的蓝色弧线,稳稳地飞回了因力量透支而缓缓降落到地面、身形不稳的潇湘手中。

而那道由玉佩化出的白光螭龙虚影,在完成这雷霆一击后,光芒迅速黯淡、收缩,重新变回那枚小小的盘螭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李哲脚边不远处的地毯上。

整个三楼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焰被水龙压制后残余的噼啪声和蒸汽升腾的嗤嗤声。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远超常理的一幕幕彻底震懵了。

潇湘握着失而复得的水精魄,那深邃海洋般的蓝光映照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看向下方呆立着的李哲,目光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深沉的疲惫,更有一丝……释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无尽的沧桑和一丝终于落定的尘埃。

她不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瘫在墙角、抱着粉碎性骨折的手臂痛苦呻吟的赵管家。她只是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手中那团流转不息、蕴藏着浩瀚水之力的蓝色光芒,然后缓缓地、一步步走向那面巨大的、正对着湘江支流的落地窗。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雷声隆隆。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

潇湘在窗前停下,背对着众人。她抬起那只没有握着水精魄的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如同抚摸着情人的脸庞。她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的身体,连同那身月白色的旗袍,开始变得透明、虚化,仿佛由无数细微的水滴构成。雨声在窗外骤然变大,如同密集的鼓点。

“悠悠湘水,逝者如斯……” 一声缥缈得如同从云端传来的叹息,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三楼,带着千年孤寂终于走到尽头的解脱。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化作一道柔和的、流动的蓝色水光!那水光如同拥有生命,轻盈地穿透了厚重的落地玻璃(玻璃却完好无损),如同倦鸟归林,又似水滴入海,毫不犹豫地、义无反顾地投向窗外那奔腾不息、雨幕笼罩的浩瀚湘江!

水光融入江水的刹那,一道巨大的、柔和的蓝色光晕以落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目力所及的整段江面!那光晕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柔的怀抱,轻轻拂过江水和两岸的土地。

奇迹发生了!

原本因闪电劈中建筑而引发的多处起火点,在这蓝色光晕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平,火焰彻底熄灭,连一丝青烟都不再冒出!天空中狂暴翻腾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安抚,迅速平息、散去!滂沱的大雨,在光晕扩散的同时,也戛然而止!

阳光,久违的阳光,刺破稀薄的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劫后余生的潇湘阁,照亮了波光粼粼、恢复了平静的湘江。

三楼一片狼藉,焦黑与水渍混合,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和暴雨冲刷后的潮湿气息。幸存的人们呆若木鸡,仿佛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个叫赵管家的男人瘫在墙角,抱着扭曲的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潇湘消失的窗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恐惧,又像是彻底崩溃的呓语。

李哲站在原地,脚边是那枚静静躺着的盘螭玉佩,此刻已光华内敛,温润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化龙一击从未发生过。他弯腰,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拾起玉佩。入手依旧温润,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像是浸透了江水的寒意。他紧紧握住它,仿佛握着一段沉入水底的、不可复得的时光,目光死死地锁在窗外那片平静的江面上。阳光在水面跳跃,碎金万点,哪里还有半分蓝色水光的痕迹?

“她……她……” 被李哲救下的女佣挣扎着坐起身,脸上泪水和烟灰混在一起,手指颤抖地指向空荡荡的窗台,声音嘶哑破碎,“她跳进江里了?她……她不是人……是江里的神仙……”

没有人回答她。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劫后余生的空间。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消防车警笛声,在提醒着人们现实的存在。

事后,混乱平息。警方介入调查。赵管家因纵火(火灾起因被归咎于他之前破坏电路或危险操作)、蓄意伤人(栽赃李哲并指使保安暴力控制)、以及试图谋杀(持刀刺向潇湘)等多项罪名被逮捕。他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在审讯中反复念叨着“水精魄”、“神女”、“钥匙”之类的疯话,被诊断为严重的精神障碍,最终被送入精神病院强制治疗。那个与他合谋的尖细声音男子,也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一同锒铛入狱。

潇湘阁的火灾损失惨重,尤其是那些无价的古籍文献,几乎毁于一旦。保险公司和官方接手了后续事宜。关于那位神秘失踪、被许多目击者描述为“化光入江”的雇主“潇湘女士”,官方给出的结论是“不幸在火灾中遇难,遗体未能寻获”,成为一桩悬案。目击者们惊魂未定又言之凿凿的描述,被归结为火灾浓烟和极端惊恐下的集体幻觉。

李哲作为当事人,经历了复杂的询问。他隐瞒了玉佩化龙的关键细节,只说自己情急之下用东西砸了赵管家救下潇湘,后来她精神恍惚走向窗边,失足坠江。至于潇湘控水的“神迹”,他含糊其辞,表示当时浓烟滚滚,火光刺眼,自己看得并不真切。警方最终采信了他的说法。

当一切尘埃落定,李哲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那枚盘螭玉佩,最后一次离开了宛如巨大伤口的潇湘阁。庄园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段交织着惊悸、谜团与无法言说心绪的日子。

他没有立刻返回学校。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冥冥中的召唤,驱使着他再次来到了湘江边。就是在这里,一切离奇的开端。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宽阔的江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水波温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石阶。江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面颊。李哲独自一人,沿着江堤慢慢走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走到当初那个位置,停下脚步。正是这里,他曾恍惚瞥见江心那个飘渺的身影,听到那似真似幻的琴音。如今,江水汤汤,奔流不息,一切恍如隔世。

他掏出那枚盘螭玉佩,螭龙在夕阳下栩栩如生。他凝视着它,又望向浩渺的江心,心中翻涌着无数个日夜的困惑、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失落。

“你……到底是谁?” 他对着空旷的江面,低声问出这个盘桓心底已久的问题。声音很轻,瞬间被江风吹散。

回答他的,只有江水永恒的低语,哗啦……哗啦……温柔而固执,如同一声声悠长的叹息,又似一句句无人能解的古老歌谣。

就在李哲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准备转身离去时,异变悄然而至。

他手中的盘螭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温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战斗时的灼热,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暖流,缓缓从玉佩中流淌出来,顺着手臂,无声无息地蔓延至他的全身。这股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焦躁、失落和困惑,只留下一片澄澈的平静。

紧接着,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又似从眼前这片浩渺的江水中自然浮现:

“吾名潇湘,司水之神。千年羁縻,今朝归去。君以赤诚,破吾枷锁。此佩为凭,夙缘已证。流水不尽,或有重逢之期……珍重……”

那声音空灵缥缈,带着水波般的韵律,正是潇湘的声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遥远,更宏大,仿佛来自江河的源头,又归于大海的怀抱。

话音落下,玉佩上的暖意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恢复了温润的常态。四周依旧是江水拍岸,夕阳熔金,晚风轻拂,仿佛刚才那直抵灵魂的传音,只是一场短暂而美妙的幻觉。

李哲却知道,那不是幻觉。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静静躺着的盘螭玉佩,螭龙的眼睛在夕照下似乎闪过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幽蓝水光。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承诺。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烟波浩渺、奔流不息的湘江深处。夕阳的金辉在水面铺就一条辉煌却虚幻的道路,直通向目力难及的远方。

嘴角,不知不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怅惘,更有一种穿透迷雾、窥见星辰大海般的辽阔与笃信。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壮丽的江天,然后转过身,脚步坚定地踏上了归途。背影融入城市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之中,如同归港的船帆。而那枚小小的玉佩,紧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衣衫传来恒久的温润,像一颗沉入深海的星辰,无声诉说着一个关于水、关于神只、关于凡尘赤子之心的,未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