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赵小丽站在宿舍楼下,怀里抱着那个网兜,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心事。
码头在东边,美院在西边,隔着大半个羊城,这路得绕多大的一个圈才能“顺便”路过?
他分明是特意来的。
为什么来?因为母亲的嘱托?还是……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赵小丽的脸颊就烫得厉害。她不敢再想下去,抱着水果,几乎是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宿舍的室友探过头来,好奇地问:“小丽,刚才楼下那个男的是谁啊?你家里人?”
“不……不是,”赵小丽含糊地应着,“一个……朋友。”
“朋友?”室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我看他对你可不一般啊,还特地给你送水果。哎,是不是在追你啊?”
“别胡说!”赵小丽把水果放到桌上,像是要掩饰什么,“就是我妈一个朋友的……下属。”
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那一晚,她又失眠了。脑海里,那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那两道柔和的车灯,还有那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懒洋洋的笑容,反复出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
第二天,羊城港码头。
一艘挂着巴拿马旗的货轮,缓缓靠岸。
恒通建筑的张经理,今天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夹着一个公文包,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同样笔挺的男人,据说是港城请来的公证行的人。
他站在码头上,看着那艘货轮,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汇联供应的几个伙计站在不远处,个个神情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浩哥,他们人来了,还带了公证的人,这架势不对啊。”
“是啊,看那姓张的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肯定没安好心。”
梁文浩靠在他的那辆破面包车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神态轻松。
“慌什么?我们是收货的,着急的该是他们。”他吐掉烟蒂,拍了拍手,“走,看戏去。”
张经理看到梁文浩走过来,热情地迎了上去,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梁老板,幸会幸会!货到了,咱们今天就把手续办利索,也让梁老板你早点拿到运费尾款啊!”
“好说,好说。”梁文浩笑呵呵地回应,“张经理办事,我放心。”
吊机开始作业,一个个巨大的木条箱被从船上吊下来,稳稳地放在货场上。
按照流程,码头查验组要进行抽检。
那个被强子“喝过糖水”的小组长,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表情严肃。
张经理立刻凑上去,熟络地递上一根“万宝路”:“王组长,辛苦了。一点小意思。”
王组长像是没看见他递过来的烟,公事公办地开口:“张经理,这批是进口特种建材,按规定,我们要开箱查验,核对报关单上的品名、规格和数量。”
张经理的笑僵了一下。
他本以为王组长会像往常一样,随便看两眼,在文件上盖个章就完事了。
“王组长,不用这么麻烦吧?就是一批钢材,我们赶时间呢。”他压低声音,“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行个方便。”
王组长把文件往他面前一递,指着上面的规定:“张经理,我才是混口饭吃的。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必须开箱查验。出了问题,我这饭碗可就没了。来人,开箱!”
几个穿着工服的查验员立刻拿着撬棍和铁钳围了上来。
张经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想阻止,可是在码头查验的规矩面前,他一个货主根本没有说话的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人们撬开第一个木箱。
“嘎吱——”
木板被撬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这就是特种建材?”
“这玩意儿盖房子,不得塌了啊?”
张经理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带来的那两个公证行的人,也面面相觑,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王组长!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王组长根本不理他,大手一挥:“继续开!全部打开!”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一连十几个箱子被打开,无一例外,全是废铜烂铁。
这已经不是误会了,这是赤裸裸的诈骗!是想用废品冒充高档建材,骗取海关的批文!
张经理的腿都软了,西装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梁文浩,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走到那堆废铁面前,蹲下身,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敲了敲,然后才站起身,看向面如死灰的张经理。
“张经理,”梁文浩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就是你们恒通建筑,要我们汇联供应承运的‘特种建材’?”
“我……我不知道……这肯定是搞错了!是发货方搞错了!”张经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是吗?”梁文浩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双方签字盖章的合同,指着其中一页,“可是我们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验货标准以报关单为准。如果货物与报关单严重不符,则视为发货方,也就是你们恒通建筑,单方面违约。”
他顿了顿,又翻到一页:“按照违约条款,你们不仅要赔偿我们汇联供应本次运输的全部费用,还要支付合同总金额三倍的违约金。哦对了,还有,因为你们的欺诈行为,导致我们公司声誉受损,这笔精神损失费,我们也会通过法律途径追讨。”
张经理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文浩还不罢休。他拍了拍手,阿力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梁文浩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叠照片,甩在张经理面前的木箱上。
“张经理,再看看这个。”
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拍着,在港城那个仓库里,工人们是如何把这些废铜烂铁装进崭新的木箱里的。
铁证如山!
张经理看着那些照片,面如死灰。
梁文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回去告诉沈汇。我梁文浩的钱,不好拿。想玩,我随时奉陪。但是下一次,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不再看张经理一眼,转身对自己的伙计们喊道:“收工!晚上我请客,去胜利楼,随便点!”
“哦——浩哥牛逼!”
汇联的伙计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整个码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商家、船运公司的人,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梁文浩的背影。
从今天起,羊城码头的地面上,多了一个绝对不能招惹的新贵。
……
夜色,再次笼罩了羊城。
胜利楼里,觥筹交错,汇联供应的庆功宴热闹非凡。
梁文浩被灌了不少酒,但他没有醉。喧嚣和热闹过后,他一个人开着那辆半旧的面包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
车里的收音机,放着一首舒缓的粤语老歌。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车子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熟门熟路地,又开到了羊城美术学院的附近。
他把车停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熄了火,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远远地,他能看到那栋女生宿舍楼。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其中一扇窗户,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那是她的房间。
梁文浩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模糊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