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过得意外的安静,静室里的空气总是滞重的。
重霄不闹也不逃,多数时候只是蜷缩在软榻的角落,背对着我看窗外。
我叫人送来的饭菜,他会默默地吃掉,却从不主动开口。
我递过去的上药,他也会自己接过来涂抹,指尖不小心碰到我时也会闪电般的收回。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我刚走进静室,就见他坐在塌边,身上穿的是我为他备好的月白锦袍,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清明。
我看着他整个人褪去丧气,反而呈现出一种干净利落的英气,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
“我想出去。”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有力些。
我愣了愣,这几天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此刻却突然提要求,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想去哪里?”
“城西望云楼。”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摸索着锦袍的袖口,“听说那里的点心,是全城最好的。”
望云楼的京城最顶尖的茶楼,一壶茶就要寻常人家半个月的拥堵,更别说那些精致的点心。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只是点头:“好。”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出门时,他走在前面,步伐比之前稳了不少,只是依旧和我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街上的喧闹声传来,他偶尔会侧头看一眼路边的毯子,眼神却很快收回来,像是怕被什么吸引,又像是怕我会厌恶他。
望云楼的伙计见我们进来,连忙引上来,目光在重霄身上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大概是被他那张过分惹眼的脸惊到了。
“两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要最好的。”我开口,伙计连忙应着,引我们往二楼的临窗雅间走。
雅间陈设雅致,雕花木窗正对着街景,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桌上的青瓷茶具上。
重霄走到窗边,站了片刻,才转身坐下,拿起伙计递上的菜单翻了翻,指尖在几道菜名上顿了顿。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指着菜单上最贵的几样点心,又点了一壶明前龙井,语气平淡,“都要。”
伙计抬起眼瞟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头看向我,见我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拿着记好的单悄声退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我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手腕上的红痕已经淡了不少,却还是能看出之前被捆过的印记。
护心龙骨的位置微微发烫,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你不吃?”
我这才发现我盯着他的手看了太久,连忙收回目光,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你吃吧,我不饿。”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点心。
很快,伙计端着托盘进来,精致的点心摆了满满一桌——水晶虾饺、蟹粉汤包、桂花糕、还有一碟金箔点缀的奶黄包,每一样都做得小巧玲珑,香气扑鼻。
重霄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轻轻放到唇边。
他的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嚼,却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吃了两个就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好吃?”我问。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声音轻得像风:“以前,我以为能吃上这些,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我心口一紧,刚要追问,他却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明棠,你说,人是不是都很贪心?以前想要的,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
他的问题来得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着他眼底那点藏不住的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忽然明白,他不是真的想来吃点心,只是想找个地方,说点什么——或者说,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听他说。
“或许是。”我斟酌着开口,“但有些贪心,不是错。”
他愣了愣,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比前几日的死寂好看多了,“你倒是会说话。”
他又夹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这次却比之前多吃了几口。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细碎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柔和。
“以前,我也和人来过这里。”他忽然开口,“那人说,等以后,天天带我来吃。”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问道:“谁?”
他看了我一眼,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柔和瞬间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忘了。”
两个字,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口。
我知道他没忘,他只是不想说。
可我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再吃点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桂花糕,愣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过来。
指尖碰到我的指尖时,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却还是把桂花糕放进了嘴里,慢慢的嚼着。
就在这时,一个油滑轻佻、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
“哟!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前几日倚翠轩里,豪掷千金买‘冷美人’一夜的冤大头公子爷嘛!”
声音来自雅间门口。
只见那日在倚翠轩与重霄竞价、身着宝蓝色绸衫的年轻公子,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拎着个酒壶,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酒气的狐朋狗友,正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狎昵笑容。
蓝衣公子目光放肆地扫过端坐的重霄,啧啧两声,声音拔得更高,故意让整个二楼都能听见:“啧啧啧!一千两黄金啊!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睡了一夜还没腻歪,又带出来显摆了?”
他晃了晃酒壶,醉醺醺地指着重霄,对着身后的同伴大声调笑,“你们看看!是不是比在倚翠轩挂牌那晚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瞧瞧这脸色,这身段……啧啧,一千两黄金,值不值啊?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安静的望云楼二楼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雅间里食客的注意。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惊诧、好奇、鄙夷、玩味、赤裸裸的审视……那些目光如同带着粘液的触手,肆无忌惮地在重霄身上舔舐、游走。
重霄的身体瞬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