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行跟师傅慧圆禅师,在小河屯足足停留了半月之久,在这期间,难产的王氏已能操持简单家务,婴孩的哭声,也一日比一日有力。
村里的秋耕,也在徐景行新方法的指导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慧圆禅师见此方缘法已了,便决定带着他启程继续前往他处云游。
消息一经传出,小河屯的村民们便自发的聚集到村口为他们送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贵重的礼物,村民们只是默默的站在村口,眼里充满了对他们最质朴的感激与不舍。
王根头是来得最早的,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旧布包裹,里面是几张还温热的粗面饼子,掺了些许难得的野菜末,这已是他们家能拿出的最好干粮,他将饼子塞到徐景行手上,嘴唇嗫嚅了半天,也只是能说出两位师傅路上小心,这些饼子,路上可以拿来垫肚子的话来。
他媳妇倒是也想来送行,毕竟若是没有慧圆禅师带着徐景行刚好云游到村里,她只怕已因难产而一尸两命。
其他村民也纷纷送上了自家的一点心意,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捧来一小布袋炒熟的豆子,嘎嘣脆,香得很,基本是留给家里孩子当零嘴的,一个半大的孩子,怯生生的递过来两个红彤彤的野果子,不知是从哪处山林小心摘来的。
村里的木匠,也因为徐景行改善了他的关节痛,用了心思想要报答他们,细心赶制了一根结实耐用的木杖,杖头磨得光滑,而后虔诚的递给慧圆禅师,道:“大师,往后山路难走,有这个,你拄着可走得稳当些。”
徐景行看着村民递上来的这些礼物,每一样都微不足道,甚至说还有些寒酸,但每一样都代表着这些贫苦村民所能拿出的最真诚的心意,他们没有丝毫的功利之心,并非指望再从他们师徒这里得到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那份被帮助后的感激之情。
想了想,徐景行接过饼子、豆子以及野果,慧圆禅师也接过了那根圆质朴的木杖,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并非它们本身有如此重量,而是因为其中蕴含的情义,里面没有算计,没有索取,只有发自内心最纯粹的善意。
慧圆禅师接过木杖后,缓声对众村民开口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厚意,老衲便与弟子笑领了,秋耕要紧,各自忙去吧,愿你们往后风调雨顺,安康吉祥。”
村民们闻言只是点头,却依旧站在原地,想要目送他们离开,无法,师徒二人只能转身,沿着来时的乡间小路缓缓离去。
走出很远后,徐景行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村口那些小小的黑点依然伫立着,在青山绿水的背景下,构成一幅无比朴素却深刻动人的画面,他心中,也因此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温暖有酸涩,更兼几分明悟。
他也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任务世界纠结的尘缘,其中大部分系在与女主苏婉秋那被命运安排的纠葛之上,小部分在原身以及他与父母亲人的关系上,认为那便是人间因缘的主要模样,或算计,或痴缠,或求不得,或身不由己。
而此刻,在这贫瘠的村庄里,这些与他毫无血缘甚至相识不久的村民,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缘起,并非只有爱情与血缘的牵绊,也并非尽是功利与算计。
这十几日的相处,他传授知识,他们报以善意,这萍水相逢的因缘,简单,干净,却同样真挚动人,这样平凡的善意,亦是因缘,是构成婆娑世界温暖底色的重要因缘之一。
它不像男女之情那般炽烈灼人,也不像家族羁绊那般盘根错节,它就像山间的清泉,林间的微风,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滋养人心,原来佛法说的众生缘,并不仅仅是宏大的概念,它是真的存在,就体现在这一点一滴的善意交汇之中。
因而,徐景行也明白了师父慧圆禅师带他进小河屯村的另一层深意,那就是对方已察觉他心境上的漏洞,便带他来让他亲身体验另一种更基础更普遍的缘,让他看到人性中光辉的一面,从而对众生有更全面、更温暖的认知,而非仅仅局限于自己那点爱恨情仇的知见障。
“师父,”徐景行轻声开口道,“弟子似乎有所明悟。”
慧圆禅师闻言,没有回头,声音却随风响起:“缘起性空,却不碍万象森罗,善缘恶缘,皆是磨砺心镜之尘,能见善缘,方能真生慈悲,能惜善缘,方能广结善果,今日之缘,他日或是你菩提路上的一点星火,也未可知也。”
徐景行听了这话后,有些默然,他再次回头,村口的身影已模糊不见,但那份质朴的温暖,却成功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他也因此更加坚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他不仅要提升力量来应对日后行走任务世界时可能遇到的危险,更要好好打磨自己的道心,让他绽放菩提光华,能容得下万丈红尘中的万千种因缘,能分辨善恶,能珍惜善缘,能于一切境遇中保持慈悲与智慧。
因为他已反思自己过往的任务途中,所做的一切决定是否都正确,同时也在想,所谓的慈悲,是否不仅仅只在于拯救危难,更在于理解和尊重平凡生命中每一份细微的付出与守护?
徐景行一时之间心中思绪纷杂得厉害,因为他随慧圆禅师修行后他真正看到了苦难,也看到了在苦难中顽强生长的希望与爱,他看到了这众生的渺小,更看到了这渺小众生之中所蕴含的足以撼动命运的坚韧力量。
慧圆禅师大约是知道徐景行这名刚归来不久的弟子心中的混乱,没有再多言,只是带着他缓步向前而行。
徐景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走出的那个小村庄,而后将心中纷杂的思绪暂时压下,快步跟上师父慧圆禅师的脚步。
他一时想不明白没关系,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他迟早能消化这一切,到那时,他前进的道路将又能扎实几分,也是他未来面对来自诸天万界风雨时的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