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的脑子,彻底乱了。
陈芝豹?武帝城的二城主?
还成了他这个三弟编辑出来的“卧底”?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观,在今天,被反复地碾碎,重塑,再碾碎……已经变成一滩浆糊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芦苇荡里做梦没醒。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信,又看了看王座上那个高深莫测的身影,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把陈芝豹给……编辑了?”
“不错。”徐无道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总得在外面,安插一些自己的眼睛和棋子。这个世界的陈芝豹,对我北凉虽有二心,但其才情与实力,都算得上是顶尖。我只是稍稍‘修正’了一下他的背景,让他认为,自己是我安插在北莽,后又辗转投入王仙芝麾下的,一柄最锋利的暗剑。他的最终效忠对象,是我,是你爹,是整个北凉。”
徐凤年听得头皮发麻。
修正……背景?
这已经不是武功,不是神通了。这是……言出法随!是凭空篡改一个人的记忆和认知!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他爹徐骁,会对这个“三弟”的存在,如此讳莫如深,又如此纵容。因为,这种力量,已经超出了任何权谋和兵法的范畴。这是属于“神”的领域。
与这种力量为敌,是愚蠢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成为它的一部分。
“呼……”徐凤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他重新看向手中的信,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写!
这封回信,必须写!而且,要写得漂亮!
这不仅仅是回应王仙芝的挑战,更是对他那个已经成功打入敌人高层的“自己人”陈芝芝豹,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是一个局。一个由他这个神秘三弟,布下的,针对整个天下的局。而他徐凤年,现在,已经被拉上了牌桌。
他没有问徐无道要笔墨纸砚,而是直接走到了主殿中央。他伸出手指,以指为笔,以内力为墨,开始在虚空中,书写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一股独特的韵味。那不是武夫的霸道,也不是文人的儒雅,而是一种,独属于徐凤年的,玩世不恭中,又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狂傲的风格。
他没有写给王仙芝,也没有写给陈芝豹。
他写的,是一首诗。
一首,注定要引爆整个离阳江湖的诗。
“东海尽头武帝城,有龟名曰王仙芝。自号天下一甲子,不知天外更有天。井底之蛙鸣不住,妄想吞月可笑谈。我家主人偶落子,人间岂容尔撒野?剑来!”
寥寥几句,狂到没边!
直接把王仙芝,比作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龟!
更是将这场举世瞩目的挑战,轻描淡写地说成是“我家主人偶落子”,你王仙芝,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是棋盘边上,一只聒噪的蝼蚁!
最后那两个字,“剑来”,更是点睛之笔!
充满了不屑与蔑视!仿佛在说:别废话了,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写完之后,徐凤年指尖一弹,那首由内力构成的诗,便化作一道金光,烙印在了那封空白的信纸之上。
一旁的剑九黄,看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世子爷……牛!”老黄憋了半天,最终,只从嘴里蹦出这两个字。
就连角落里那个如同石雕般的李淳罡,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他一生狂傲,但跟徐凤年这种阴阳怪气,杀人诛心的狂比起来,似乎还显得……有点耿直了。
“不错。”王座之上,徐无道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这个大哥,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份才情,这份胆气,不愧是北凉世子。
徐凤年将信纸,重新系回那柄银色飞剑之上。他看着徐无道,问道:“怎么送回去?”
“简单。”
徐无道屈指一弹。
那柄悬浮在他身前,名为“截道”的暗金色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来到了徐凤年面前。
“让它去送。”
徐凤年心中一动,将那柄银色飞剑,轻轻地放在了“截道”的剑身之上。
下一秒。
“锵——!”
暗金色的“截道”神剑,托着那柄银色飞剑,如同一道划破天际的金色闪电,瞬间消失在了玄黄宫之中!
它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百倍!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长虹,贯穿了南北,在离阳王朝的朗朗乾坤之下,拉出了一道无比清晰,久久不散的轨迹!
从青州,到东海!
这一日,离阳王朝,无数座城池,无数的百姓和江湖客,都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一道金色的神剑,携带着另一柄银剑,如天神巡游,浩浩荡荡地,飞向了东海之滨。
那股无上的剑威,让沿途所有剑客的佩剑,都为之臣服,发出阵阵悲鸣!
天下,彻底失声了。
……
太安城,皇宫。
离阳皇帝赵惇,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那道一闪而逝,却仿佛永远烙印在眼中的金色剑痕,手中的御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墨汁染脏了批阅到一半的奏折。
他的嘴唇,在哆嗦。
“逆……逆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他发出了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这种无视皇权,无视天下的示威,比直接起兵造反,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恐惧!
首辅张巨鹿站在下面,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那道剑痕,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
“井底之蛙……不知天外有天……”
他喃喃自语。
这个徐无道,或者说,他背后的北凉,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的敌人,真的只是一个王仙芝吗?还是说,王仙芝,也只是一枚……被推到台前的棋子?
……
北莽,南朝皇帐。
那位珠帘后的女帝,听着手下的汇报,那串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本以为徐凤年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这个徐无道,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
“传令给拓跋菩萨,让他的人,也都动一动。北凉在南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方,一定空虚。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这盘棋,越乱,才越好看。”
……
东海,武帝城。
城头之上,王仙芝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金色剑虹。
他的身后,站着一众武帝城的高手,包括那位刚刚用飞剑传书的,“二城主”陈芝豹。
陈芝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冷的肃杀,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
来了!
主上的回应,来了!
咻!
金光一闪,“截道”神剑,悬停在了武帝城的上空。它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将那柄银色飞剑,如同丢垃圾一般,扔了下来。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它调转剑头,再次化作一道金色长虹,原路返回。
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极致的蔑视。
仿佛在说:给你送信,都脏了我的剑。
陈芝豹上前一步,接住那柄银色飞剑,将上面的信,恭敬地呈给了王仙芝。
王仙芝展开信纸。
当他看到那首诗的时候,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只是静静地,将那张信纸,递给了身后的陈芝豹。
“念。”
陈芝豹接过信,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清晰而又洪亮的声音,将那首诗,念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武帝城所有人的脸上。
当最后一个“来”字落下。
整个武帝城,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喷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
“竖子狂妄!”
“城主!下令吧!我等愿与北凉,死战到底!”
群情激愤。
王仙芝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沧海,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说得,没错。”
众人皆是一愣。
只听王仙芝缓缓说道:“我困于此城,自称天下第二,画地为牢,确实如井底之蛙。”
“他既然说天外有天,那本座,就去亲眼看一看。”
“他既然说我是龟,那本座,就让他看看,这只龟,能不能,把他那片天,给顶破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到极致的气势,从王仙芝的体内,轰然爆发!
整个武帝城,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脚下的城墙,寸寸龟裂!
身后的沧海,更是掀起了百丈高的滔天巨浪!
这一刻,这位天下第一人,不再压抑自己的气机。
他,怒了!
……
玄黄宫内。
徐凤年看着那道返回的“截道”神剑,心中也是一阵畅快。这种狐假虎威,不,是兄凭弟贵的感觉,还真不赖。
他走到徐无道面前,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三弟,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真要把王仙芝给逼得狗急跳墙?”
“王仙芝?”
王座之上,徐无道轻笑了一声。
“大哥,下棋,要看三步之外。”
“王仙芝是蝉,李淳罡是螳螂,可你猜,谁是那只,在后面虎视眈眈的黄雀呢?”
徐凤年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北莽?”
“不错。”徐无道的声音,变得有些幽冷,“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北莽那位女帝,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一定会认为,这是我们北凉内部空虚,有机可乘的绝佳时机。”
“她会派人来。派一个,足以对李淳罡,甚至是对你我,造成致命威胁的顶尖高手,来当那只‘黄雀’。”
徐凤年瞬间明白了。
挑战王仙芝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引蛇出洞!是主动设下一个陷阱,等着北莽的顶尖战力,自己跳进来!
好大的手笔!好深沉的算计!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古朴道袍,仙风道骨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主殿之外。
那道人手持拂尘,对着大殿,稽首一礼,声音清朗,响彻云霄。
“太上道门,清虚子,奉师门法旨,感应天机变化,特来拜会玄黄天主!”
“愿为天主座下,执掌星辰,推演天机!”
徐凤年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道门真人”,又看了看王座上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