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回来了。”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一座,压在了徐骁颤抖的脊梁上。一座,压在了徐凤年震惊的心头。还有一座,压碎了这大殿之中,凝固如铁的死寂。
徐骁跪在那里,这位在疆场上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北凉王,此刻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抬着头,用那双浑浊而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
像。
太像了。
这张脸,融合了他和阿素最好的部分。有他的轮廓与眉眼,更有她的神韵与温柔。
这,是他的儿子?
他……失踪了十几年的,第三个儿子?
“无道……你是……无道……”徐骁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确认。
确认一个,他连在梦里,都不敢做得如此完整的,奢望。
站在一旁的徐凤年,心神剧震。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在他印象中,永远是背影如山,永远是算计深沉,永远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男人,此刻,竟是如此的……脆弱。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去扶。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双素白的手,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地,搭在了徐骁的肩膀上。
是吴素。
她走到了丈夫的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那张早已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脸,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鬓边的白发,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眼眸里,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骁,你老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心疼。
徐骁的身躯,猛地一僵。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了整个阴阳的脸。
他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许久,才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是温的。
是真实的。
不是梦。
“阿素……”
两个字,仿佛抽干了这位人屠一生的铁血与霸道,只剩下,一个丈夫对妻子,最深沉的,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
“我没老……”他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得更凶了,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嘴硬地辩解着,“我就是……就是风沙吹的……”
吴素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她却笑了,伸出手,像从前那样,轻轻地,帮他擦去眼泪,又在他那不修边幅的胡子上,佯怒地揪了一下。
*“胡说。当年那个追在我屁股后面,从京城追到东海的俊朗少年郎,哪去了?怎么变成这副糟老头子的模样了?”
一句带着笑意的嗔怪,瞬间,便让时光倒流。
徐骁怔住了,他看着妻子眼中的笑意,听着这熟悉的语气,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重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一把,将妻子,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他等了太久,太久。
大殿之中,只剩下男人压抑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哭声。
徐无道和徐凤年,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打扰。
徐凤年看着相拥的父母,眼眶,也有些发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他转过头,看向身边这个,名义上的三弟。
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感激,有震撼,但更多的,是探寻。
*许久之后,徐骁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松开妻子,但那双大手,却依旧死死地攥着吴素的手,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他站起身,这个刚刚还泪流满面的男人,在站起来的瞬间,那股属于北凉王的威势,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刀,落在了徐无道的身上。
“说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沙哑与沉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你是谁”,因为他已经认定。他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妻子能死而复生?
为什么他失踪的儿子会突然出现,还拥有了这等神仙般的手段?
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徐无*道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没有隐瞒,也没有用什么神神叨叨的言语去搪塞。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讲述事实的口吻,说出了一个,由系统为他精心编辑好的,“真相”。
“爹,大哥。”
“母亲当年,并非离阳皇室之人。她的真实身份,是上古一个隐世宗门‘归墟道门’的当代行走。”
归墟道门?
徐骁和徐凤年,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归墟道门,传承自上古,精通生死转化,神魂寄托之术。当年京城白衣案,母亲知晓此去凶多吉少,便提前动用了一门名为‘神游太虚’的禁术。”
“此术,可让她在肉身死亡的瞬间,将一缕本命神魂,寄托于贴身信物之上,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但代价,是神魂会陷入无尽的沉睡,非同源功法,不可唤醒。”
徐无道看着他们眼中那震惊的神色,继续说道:“而我,在出生不久,便被母亲宗门的长辈,悄悄带走。我自幼,便是在归墟道门中长大,修炼的,也正是唯一能唤醒母亲神魂的功法。”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直到不久前,我功法大成,才终于借此地玄黄之气,设下大阵,重塑了母亲的肉身,并成功唤醒了她的神魂。”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答了所有的问题。
吴素的死而复生,是因为上古秘术。
徐无道的神秘失踪,是因为被宗门带走。
他这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是因为宗门传承。
甚至,连这座玄黄宫,都可以解释为“归墟道门”的某种洞天法宝。
这是一个,听起来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真相”。
徐骁死死地盯着徐无道,他想从这个儿子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徐无道的眼神,平静,坦然,没有丝毫的闪躲。
因为对于系统而言,一旦背景被编辑成功,那么,这就是“真实”。
“归墟道门……”徐凤年喃喃自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李淳罡前辈那一剑‘归墟’,难道……”
“是也不是。”徐无道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李前辈是天纵之才,他那一剑,是他自己的道。只不过,我恰好用了一些手段,让他看到了‘归墟’的真正模样,对他有所触动罢了。”
这一下,连最后的疑点,都被补上了。
徐骁,终于信了。
或者说,他选择了相信。
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他看着面前的吴素,又看了看徐凤年,最后,目光落在了徐无道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布满老茧的大手,在徐无道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三下。
一下,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一下,是身为父亲的愧疚。
*最后一下,是……无需言说的,认可。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虎目之中,再次泛起了泪光,但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
“我徐骁的种,就该是这样!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豪迈。
吴素看着他,也笑了。她走上前,拉起徐凤年和徐无道的手,将他们拉到了一起。
“凤年,无道。”
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是深沉的智慧;一个平静淡漠的外表下,是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她张开双臂,将两个儿子,连同身边的丈夫,一起,拥入了怀中。
这一刻,北凉徐家,这根曾被拦腰折断的擎天之柱,终于,重新完整。
殿外,三十万北凉铁骑的煞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王爷那发自内心的喜悦,那股血色的云,竟也柔和了些许。
然而,这温情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
清虚子匆匆从殿外走来,在殿门口停下,不敢打扰,但脸上焦急的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徐无道从家人的怀抱中,抬起头。
“何事?”
“启禀天主……和王爷。”清虚子偷偷看了一眼徐骁,改了口,“宫外……那些前来参加‘万宝大会’的江湖人,并未全部散去。有几个……似乎看到了王爷的大军,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正在山下,与我玄黄宫的护卫,发生了冲突。”
徐骁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刚刚还充满温情的眼眸,在这一刻,重新变回了那个人屠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
“哦?”
“看来,是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想给本王的家宴,添几道菜啊。”
他牵着吴素的手,向着殿外走去,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走,我们一家人,去看看。”
“看看,是谁,敢在我北凉的地盘上,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