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宫内,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徐凤年拿着那把掉在地上又捡起来的折扇,对着自己那位三弟,扇也不是,不扇也不是。他脸上那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幽怨表情,看得旁边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家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我说三弟,你这事办的……是不是有点太不讲究了?”徐凤年绕着徐无道走了两圈,活像个被恶霸抢了清白的小媳妇,“我好歹也是北凉世子,未来要继承王位的。你就这么一纸婚书把我给‘嫁’出去了?连彩礼都是我自己家?天底下有这么做买卖的吗?传出去,我徐凤年的脸面往哪搁?”
他嘴上抱怨着,一双桃花眼却滴溜溜地转,眼底深处,哪有半分真的恼怒,分明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脸面?”徐骁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刚刚还在为自家白菜被猪拱了而生气,可一想到那头“猪”是整个北莽帝国,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一巴掌拍在徐凤年背上,声如洪钟:“臭小子,要什么脸面!我徐骁的儿子,就值这个价!用一个北凉,换一个北莽回来,这买卖,划算!太划算了!爹支持你!”
说着,他已经开始掰着指头盘算起来:“北莽的战马,北莽的铁矿,还有那帮悍不畏死的蛮子……要是都归了咱们北凉……嘿嘿嘿……”
那副财迷心窍的样子,让吴素都看不下去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莞尔。她走到徐凤年身边,柔声说道:“凤年,无道这么做,必有他的深意。那北莽女帝,能在虎狼环伺的王庭中登基称帝,绝非寻常女子,想来,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徐凤年苦着脸:“娘,这不是受不受委屈的事。主要是,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快忘了,这就要成亲了,心里总觉得……有点虚。”
“大哥不必心虚。”徐无道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与她,并非无缘。三年前黑风口那一夜篝火,便是因。今日玄黄宫这一纸婚书,便是果。至于聘礼……北凉,只是个名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真正送出去的聘礼,是助她铲除天师府,让她,成为北莽真正的主人。而我真正要收回来的彩礼,也并非北莽的江山,而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徐凤年瞬间就懂了。
是气运!
迎娶一国女帝,将其国运与北凉,与玄黄宫,彻底绑定。这才是三弟真正的目的!这已经不是权谋,而是,在另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进行的一场,关乎天道气运的,豪赌!
“你这家伙……”徐凤年摇了摇头,彻底没了脾气,只剩下满心的佩服。
角落里,刚刚被敕封为“神女”的姜雪,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体内那股磅礴而冰冷的力量。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徐凤年,眼神有些复杂。曾几何时,这个人,是她在王府里,唯一敢去刺杀的“仇人”。可现在,他却要,以如此煊赫的方式,去迎娶另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而自己,也从一个亡国公主,变成了执掌风雪的“神女”。
世事变迁,恍若一梦。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一朵晶莹的六角雪花,在她的指尖,悄然凝聚,又悄然消散,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
北莽,王庭。
慕容龙破几乎是燃烧着自己的气血,以最快的速度,撕裂长空,回到了这座,建立在冰雪与骸骨之上的,权力中心。
他甚至来不及,去换一身,因急速飞行而有些凌乱的衣袍,便一头,闯进了,正在议事的,皇极大殿。
此刻的皇极大殿,气氛凝重如铁。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边,是身披重甲、煞气腾腾的军方将领。另一边,是穿着繁复官袍、神情倨傲的世家贵族。而在所有人之上,御座之侧,还站着一个,身穿太极道袍,手持拂尘,双目半开半阖的老者。他,便是当代天师府的副掌教,赵希夷。
他们,正在激烈地,争论着,关于那位新晋“玄黄天主”的事。
“陛下!那玄黄天主,来历不明,手段酷烈,一言便覆灭离阳,此乃魔头行径!我北莽,当立刻,与中原各路藩王联络,共举义旗,讨伐此魔!”一名老臣,慷慨激昂地说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一名独眼将军,立刻出列反驳,“离阳已灭,乃是事实。我等,此刻更应该做的,是固守边疆,静观其变。而不是,将我北莽的勇士,拖入中原那潭浑水之中!”
“静观其变?等到那魔头,将屠刀,架在我等脖子上时,就晚了!”
“哼,我北莽铁骑,何曾怕过谁?”
争吵声,不绝于耳。
高坐于九阶白玉台阶之上的,北莽女帝慕容青梧,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美艳而又,带着一丝英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由万年寒玉打造的扶手,发出,极富节奏的,清脆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殿下所有人的心上。
就在这时,慕容龙破,如同一阵旋风,冲了进来。
“都给本王,闭嘴!”
他一声怒吼,将所有的争吵,都压了下去。
众人纷纷侧目,看到他这副风尘仆仆,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的样子,都是一愣。
“龙破,你回来了。”御座之上,慕容青梧,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事情,办得如何?”
慕容龙破大步流星地走到大殿中央,他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无比郑重地,取出了一卷,流淌着金色光华的卷轴。
“姐姐!你自己看!”
他双手,将那卷轴,高高举起。
那卷轴,出现的瞬间,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一股,来自天道,至高无上的威严,弥漫开来,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战栗。
御座之侧,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天师府副掌教赵希夷,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
一名内侍,连忙,小跑着上前,接过卷轴,恭敬地,呈到了慕容青梧的面前。
慕容青梧,缓缓地,将其展开。
当看清了,上面那,由玄黄之气,书就的,寥寥数行字时,即便是她,这位,以心机深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着称的女帝,那双凤目之中,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丝,极致的,震惊。
“这……这……”
“陛下,那玄黄天主,究竟,说了什么?”下方,有心急的大臣,忍不住问道。
慕容青梧深吸一口气,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
然后,她用一种,清晰而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念道:
“天道为媒,日月为证。”
“北凉王徐骁之子,徐凤年,愿以北凉三十万铁骑,及北凉全境为聘,迎娶,北莽女帝,慕容青梧。”
“婚成之日,北凉北莽,合为一家。君权共享,疆域互通。”
“此婚书,由玄黄天主,徐无道,亲笔敕令。”
“另附,赠礼一份:助北莽,清君侧,诛……天师!”
轰!
整个皇极大殿,死寂了,一瞬。
随即,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百万吨当量的炸药,彻底,引爆了!
“什么?!”
“迎娶陛下?!”
“以北凉为聘?这……这怎么可能?!”
“疯了!那徐家的人,都疯了!”
文武百官,全都炸了锅。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结盟,或宣战,或对峙。
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份,霸道到了极致,也,狂妄到了极致的,提亲书!
这已经,不是提亲了。
这是,赤裸裸的,吞并!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师府的副掌教赵希夷,终于,无法再保持,他那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了。他猛地一甩拂尘,厉声喝道:“陛下!此乃,那玄黄伪神,蛊惑人心之妖术!其心,可诛!”
他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在大殿中回荡。
“徐家,欺人太甚!竟敢,如此羞辱我北莽!陛下,请下旨,与那北凉,不死不休!”
“没错!不死不休!”
群情激愤。
然而,御座之上,慕容青梧,却笑了。
她看着手中那份,仿佛还带着,那个男人体温的,金色婚书,看着上面,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名字。
她想起了,三年前,黑风口,那个,满嘴跑火车,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深邃智慧的,游侠。
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份婚书上,所附带的,那份,让她,无法拒绝的,“赠礼”。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股,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的,冰冷与,决然。
她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婚书,对着下方,那些,还在叫嚣的臣子,和,脸色铁青的赵希夷,一字一句地说道:
“羞辱?”
“不。”
“朕,觉得,这份聘礼,很丰厚。”
“朕,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