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焦土,万里死寂。
灼热的风卷起猩红的尘埃,如同干涸的血粉,在琉璃化的赤色结晶与巨大坑洞间呜咽盘旋。劫火焚烧后的余烬袅袅升腾,扭曲了视线,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烤炙过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片相对完整的赤红结晶平台上,包裹着凌无雪的七弦琴虚影,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纯净的冰蓝神辉。
如同水泡破裂,虚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彻底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平台上,只剩下凌无雪残破的身躯。
她的白发铺散在滚烫的结晶上,如同凋零的雪莲,失去了所有光泽。神躯之上,裂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许多地方甚至露出了焦黑的骨骼与黯淡的内腑,冰蓝的神血早已流干,只在裂痕边缘留下深褐色的灼痕。眉心的那点光尘,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挣扎,光芒黯淡到几乎融入这片赤红的焦土。她的意识,沉沦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感受不到身体的剧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虚无。
唯有在她心口上方,一点微弱的暗金光芒,如同最忠诚的星屑,依旧顽强地悬浮着,散发着死寂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波动。那是阿澈最后、也是最精纯的真灵烙印。它围绕着凌无雪的心口,极其缓慢地旋转,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试图将一丝冰冷的寂灭本源之力,如同最细微的冰针,刺入她残破的神躯,刺向她眉心那点即将熄灭的光尘。
“醒…来…”
“无…雪…”
“凌…渊…来…了…”
断断续续、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如同跨越了亿万光年的星光,艰难地在凌无雪死寂的意识深渊中投下微弱的涟漪。烙印传递的不仅仅是呼唤,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的极致警兆!
然而,凌无雪的意识如同被冰封在万丈玄冰之下,那点涟漪太微弱,根本无法穿透厚重的绝望与沉沦。
不远处,那片被高温琉璃化的焦土坑洼中。
寒霖焦黑残破的身躯,如同被丢弃的破败木偶,深深嵌在滚烫的、半融化的赤红岩层里。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死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尘埃灌入肺腑的嘶哑声,如同破败的风箱。魔气早已消散殆尽,破碎的魔袍下,焦黑的皮肤上,狰狞的魔纹如同枯萎的藤蔓,失去了所有光泽。他的生机,正在这片赤地的烘烤下飞速流逝。
唯有那只深深抠入灼热焦土中的手,五指依旧死死攥着。焦黑的指骨间,一点微弱的温润碧光,艰难地透过指缝透出。那是半截被劫火熏得焦黑、却依旧保持着翠玉质地的发簪——雪莲的发簪!在坠落前最后的混乱中,在毁灭的洪流里,他竟本能地、死死抓住了它!仿佛这是连接他与那个消逝身影的最后桥梁。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并非来自某处,而是这片被劫火焚烧过的空间本身在震颤!
紧接着——
嗒。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如同敲在凝固的时光之上,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赤地焦土之上。
凌无雪心口上方,阿澈的真灵烙印猛地剧烈闪烁!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警兆!
寒霖焦黑的手指,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
在赤地焦土的中心,在那片被混沌湮灭劫轰出的巨大坑洞边缘,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身姿挺拔,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
正是凌渊!
他的面容依旧覆盖着亘古不化的寒冰,眼神淡漠得如同俯瞰蝼蚁。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万载不变的漠然之下,翻涌着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冻结诸天的——愠怒!他头顶悬浮的银镯,那道被劫雷劈出的细微裂痕,此刻正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银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九幽秽气如同跗骨之蛆,正试图从裂痕中向内侵蚀,虽然被强大的时空之力死死压制,却如同完美的瓷器上刺眼的瑕疵,不断挑动着他的神经。
更让他愠怒的,是下方焦土中那两个“错误”的存在——言兮(凌无雪)那残破却依旧未彻底熄灭的神性本源,以及那个余烬残魂最后一点如同蟑螂般顽强的真灵烙印!还有那个被魔气污染、金鳞破碎、如同死狗般嵌在土里的寒霖!他们竟都还“存在”!这超出了他“锁轮回”的计算,是对他神王权柄的亵渎!
“冥顽不灵,余烬难消。” 凌渊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碰撞,每一个字都让周围灼热的空气温度骤降,“此间因果,污秽横生,逆乱阴阳,当彻底…归墟。”
随着他冰冷的话语落下,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掌心之中,并非凝聚毁天灭地的神光,而是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物。
那是一方棋盘。
通体由一种深邃到极致的墨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却又散发着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棋盘之上,纵横十九道,线条并非刻痕,而是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漆黑死气!每一道线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寂灭与禁锢之意!
最为诡异的是,棋盘之上,并非空无一物!
在棋盘的四个星位,以及天元之位,各悬浮着一枚棋子。
棋子并非黑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不断流转的暗金色泽!仔细看去,每一枚棋子内部,都仿佛压缩着一个微缩的、死寂的星骸世界!无数破碎的星辰、凝固的神血、冻结的怨魂…在其中无声沉浮、哀嚎!这些棋子散发出的气息,赫然与这片被劫火焚烧过的星骸死地同源!仿佛凌渊随手之间,便将这片战场最精纯的毁灭与死寂本源,抽取、炼化,化作了这五枚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棋兵!
墨玉棋盘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整个天地乾坤都纳入棋局掌控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比之前的劫雷威压更加宏大,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它并非狂暴的毁灭,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仿佛天地为盘,众生为子,执棋者一念,可定万界生灭!
“墨玉…覆天局…” 阿澈的真灵烙印传递出极度惊恐与绝望的意念!他认出了这件传说中的禁忌之物!这并非简单的神器,而是凌渊以无上时空法则结合归墟寂灭本源炼制的本命道器!一旦展开,封锁时空,覆压乾坤,局中之物,皆为其掌中玩物,生死不由己!
凌渊淡漠的目光扫过焦土中的凌无雪、阿澈烙印以及远处的寒霖,如同在审视几枚即将被抹去的弃子。他伸出左手食指,指尖流淌着纯粹的银辉,朝着墨玉棋盘之上,那枚悬浮于“天元”位置的混沌暗金棋子——轻轻一点!
嗒。
又是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如同丧钟敲响!
嗡——!!!
墨玉棋盘猛地一震!棋盘上流动的漆黑死气线条瞬间暴涨!如同无数条活过来的黑暗巨蟒,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交织!刹那间,一个由漆黑死气构成的巨大棋盘虚影,以凌渊为中心,覆盖了整片赤地焦土!纵横的线条贯穿虚空,将这片空间切割成无数个巨大的、散发着禁锢气息的方格!
天元位的混沌暗金棋子光芒大盛!一股沉重到足以碾碎星辰的封禁之力,混合着精纯的星骸死寂本源,如同无形的亿万座神山,轰然朝着下方——狠狠压下!目标,直指凌无雪和阿澈的真灵烙印!
空间凝固!时间迟滞!
灼热的风停止了呜咽,升腾的青烟定格在空中。
凌无雪残破的身躯被无形的巨力死死压在那片赤红结晶平台上,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眉心的光尘跳动瞬间变得极其艰难,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阿澈的真灵烙印更是如同被投入琥珀的飞虫,旋转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传递的意念被强行中断,暗金的光芒在恐怖的封禁之力下飞速消融!
“呃…” 焦土坑洼中,寒霖焦黑的身躯猛地一震!那沉重的封禁之力同样作用在他身上,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生机狠狠压向深渊!他抠入焦土的手指,指骨在巨力下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唯有那只死死攥着雪莲发簪的手,在剧痛与死亡的压力下,反而攥得更紧!一点微弱的碧光,顽强地从焦黑的指缝中透出,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不甘的牵连。
凌渊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擦拭棋盘上的尘埃。他的指尖再次抬起,这一次,指向了棋盘“星位”上,另一枚散发着浓烈怨念与神魔残骸气息的混沌暗金棋子。这枚棋子锁定的,正是远处气息奄奄的寒霖!
他要落子,彻底碾碎这最后一点“错误”!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棋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寒霖那只死死攥着发簪的手,掌心被尖锐的发簪尾端刺破!焦黑的皮肉下,早已干涸的血液早已流尽。但此刻,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到不可思议的冰蓝光尘,仿佛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牵引,竟从焦土深处、从之前雪莲琴音本源彻底消散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浮现!
这点光尘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雪莲最后的气息,带着空灵的悲悯,如同归巢的倦鸟,无视了墨玉棋盘覆盖天地的封禁之力(或许是因为这力量本就源自她消散的本源残留),精准地、轻柔地——飘落在了寒霖那只攥着发簪、掌心被刺破的手背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藏着涤荡乾坤之力的声响!
那点纯净的冰蓝光尘,如同水滴融入滚烫的烙铁,瞬间没入了寒霖焦黑的手背皮肤之下!
“呃…啊——!!!”
原本如同死尸般的寒霖,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嘶吼!他焦黑的皮肤下,无数道冰蓝色的细密光纹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脉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死皮如同灰烬般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却布满诡异魔纹的肌肤!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气息,混合着新生的冰蓝神力与残存的九幽魔气,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这气息充满了矛盾与痛苦,却硬生生将那压在他身上的封禁之力,冲开了一丝缝隙!
他猛地抬起头!
原本被魔气浸染、充满阴鸷疯狂的眼眸,此刻竟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那清明之中,倒映着掌心那截温润的碧玉发簪,倒映着手背上那迅速蔓延又黯淡下去的冰蓝光纹…更倒映着远处凌渊那冰冷无情的面容,以及他指尖即将落下的、代表死亡的棋子!
“凌…渊!!!”
一声饱含着万载积郁的刻骨恨意、被背叛的愤怒、失去所爱的滔天悲痛、以及此刻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猛地从寒霖喉咙深处炸裂开来!
这声咆哮,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不仅震得墨玉棋盘覆盖的空间微微荡漾,更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了凌无雪沉沦的意识深渊!
“凌…渊…”
一个微弱到极致的回音,在凌无雪死寂的识海中响起。寒霖那充满滔天恨意的咆哮,与阿澈烙印之前传递的“凌渊来了”的警兆,如同两道闪电,狠狠劈开了她意识中的万丈玄冰!
轰——!!!
眉心那点即将熄灭的光尘,在这内外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燃料,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光芒!冰蓝与赤金疯狂交织、燃烧!一股被压抑到极限、混合着无边恨意、守护执念与濒死爆发的力量,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从她残破的神躯中——轰然炸开!
“呃啊啊啊——!!!”
凌无雪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冰蓝的眼眸之中,再无半分迷茫与沉沦,只剩下焚尽诸天的暴怒与刻骨的恨意!她的身体在封禁之力下剧烈挣扎,白发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狂舞!
几乎在同一时刻!
悬浮在她心口上方的阿澈真灵烙印,感应到她意识的回归与那决死的爆发,也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暗金光芒!所有的寂灭本源不再用于呼唤,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洪流,混合着凌无雪爆发出的冰焰神力——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那片由天元棋子垂落的封禁之域!
轰隆——!!!
冰焰与暗金交织的毁灭洪流,狠狠撞在无形的封禁壁垒之上!整个墨玉棋盘覆盖的空间都为之剧烈一震!棋盘上纵横的死气线条疯狂闪烁!那枚天元棋子更是嗡嗡震颤,垂落的封禁之力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哼!”
凌渊的指尖,终于稳稳地落在了那枚锁定寒霖的星位棋子之上!他冰冷的面容上,那丝愠怒终于化为实质的杀机!蝼蚁的反抗,只会加速其灭亡!
嗒!
落子定音!
星位棋子光芒大盛!一股蕴含着无尽星骸怨念与毁灭死气的恐怖力量,化作一道凝练的暗金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无视了空间,瞬间跨越距离,朝着刚刚爆发、气息混乱、立足未稳的寒霖——暴射而去!所过之处,墨玉棋盘的空间都被撕裂出漆黑的痕迹!
寒霖眼中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瞬间被死亡的阴影覆盖!他感受到了那光束中灭绝一切的气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而凌无雪这边,与阿澈合力爆发的冲击,仅仅撼动了封禁一瞬!更加强大的反噬之力如同亿万座冰山轰然压下!她残破的神躯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喷出一口燃烧着冰焰的金蓝色本源之血!身体如同被重锤砸中,狠狠砸回结晶平台!眉心的光尘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阿澈的真灵烙印更是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光芒近乎彻底熄灭,变得虚幻透明!
墨玉棋盘,覆盖乾坤。
一子落,天元封禁,碾碎残念与神躯。
一子出,星位绝杀,直取魔躯与执念。
冰冷的棋局,死寂的杀招。
白衣神王,执棋在手,淡漠俯瞰,如同主宰命运的神只,要将这棋盘之上所有悖逆的棋子,连同这片污秽的焦土——一同抹去!
乾坤倾覆,只在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