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神格初成,法则加身,曦儿——或许此刻更应称之为执掌混沌与新生的神只——静立于安魂林上空。雪发如瀑,流淌着静谧而浩瀚的星辉,眸光所及,退散的寂灭之息温顺如羔羊,被侵蚀的山川止住了崩毁的趋势,显露出一丝枯木逢春的微弱征兆。
然而,这并非终结。
寂灭之息虽退,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赤地千里。大地干裂,河床露骨,生机几乎被彻底剥夺。更严重的是,那些被寂灭气息侵蚀过的生灵,即便侥幸未当场化为飞灰,体内也如同埋下了死亡的种子,生机不断流逝,痛苦不堪。安魂林内,方才全力维持结界、伤势本就沉重的幸存者们,此刻大多面色灰败,气息奄奄,寂灭的阴霾已悄然侵入他们的经脉神魂。
希望的微光刚刚燃起,便又要被现实的残酷所笼罩。
新生的神只垂眸,俯瞰着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那些挣扎求存的渺小生灵。她感受到了无数细微而痛苦的呻吟,感受到了生命之火在寂灭余毒下摇曳将熄的脆弱。
成神,并非超脱,而是背负。
她缓缓自空中降下,落在安魂林中央,那棵光华渐敛的安魂古树之下。足尖轻触地面,一层温润的混沌光晕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拂过众人的身体。
被这光晕拂过,重伤者痛苦的呻吟顿时减轻了许多,灰败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血色,侵入体内的寂灭余毒被那蕴含着生灭法则的力量缓缓逼出、净化。轻伤者更是感觉通体舒泰,消耗的力量加速恢复。
“谢神女恩泽!”墨长老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带领众人便要跪拜。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浩瀚与仁慈。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所有人,让他们无法跪下。
“无需如此。”清冷而平和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以往曦儿的声线,这声音带着某种空灵的回响,仿佛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直接响在众人心间,“寂灭余毒虽暂缓,然大地生机已绝,根源未复,此非长久之计。”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染血的“曦儿神女”石碑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随即恢复神性的平静。
兰婆在幽竹的搀扶下走上前,眼中含泪,却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充满期盼与敬畏:“您...您可有办法...救救这山河,救救这些孩子?”她指的是那些被寂灭所伤、奄奄一息的人。
新神的目光扫过那些气息微弱的伤者,尤其是几个孩童,他们的小脸上甚至已经开始浮现细微的灰白纹路。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推演着什么。
无数古老的知识、法则的奥秘、以及母亲无雪散落于世界树本源中的记忆碎片,在她凝聚神格后的意识中流淌、汇聚。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寂灭之力,蚀根灭源,寻常生机难以滋养。需以至纯至净、蕴含创生本源的灵物为引,燃其精魄,化甘霖普降,方可涤荡余毒,唤醒地脉深处残存生机,重塑山河。”
众人闻言,心中刚升起的希望又蒙上一层阴影。至纯至净、蕴含创生本源的灵物?此等神物,世间难寻,或许早已绝迹!
“何处可寻此物?”墨长老急切问道。
新神抬眸,望向世界树领域极北之地,那片终年笼罩在绝对严寒与纯净之光中的禁忌雪原——“无垢净土”。
“净土深处,应有一株‘万载雪心莲’。其乃天地初开时,一缕纯净生机落入极寒中所化,蕴藏创生之力,是为本源灵物。”她顿了顿,声音微凝,“然,取此莲,需承受极寒焚魂之苦,更需...以其精魄为祭,方可发挥其效。”
燃其精魄!意味着那株存活了万载、近乎通灵的雪莲,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以一生灵之彻底消亡,换众生之复苏。
空气瞬间凝滞。众人脸上的欣喜僵住,化为复杂的沉默。这是何等残酷的选择?
兰婆嘴唇哆嗦着:“难道...就没有别的...”
“此为唯一之法。”新神的声音平静却斩钉截铁,打破了所有侥幸,“寂灭之力仍在缓慢侵蚀,时间无多。”
她说完,不再看众人复杂的表情,身影缓缓变淡,似乎就要直接前往无垢净土。
“等等!”兰婆忽然喊道,她挣扎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您...您还是曦儿吗?”
那即将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
雪发神只缓缓侧过身,露出半张模糊在光晕中的容颜,那双蕴含宇宙生灭的眼眸,似乎穿透了层层神性,看到了老人眼中深藏的、属于“外婆”的担忧与恐惧。
沉默了片刻,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我曾是她,我亦是她道之所化。守护之念,从未更改。”
话音落下,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句余音在林间回荡:“守护好此地,等我归来。”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跨越无尽空间,出现在了世界树领域极北的无垢净土。
这里是一片冰雕玉琢的世界,没有任何杂色,唯有纯粹到极致的白与蓝。可怕的绝对零度冻结一切,连光线似乎都变得迟缓。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却也孕育着最极致的纯净。
新神漫步于冰雪之中,周身混沌光晕自然隔绝严寒。她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净土最中心的一座冰峰。
峰顶,一株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寒冰雕琢而成的莲花静静绽放。它只有九瓣,花瓣上天然铭刻着玄奥的法则纹路,花心处,一点柔和而温暖的乳白色光晕缓缓跳动,如同心脏搏动,散发出磅礴无比、却又温和无比的创生之力。正是万载雪心莲。
感受到外来者的气息,雪心莲微微颤动,花瓣轻合,散发出警惕与排斥的意念。它在此地生长万载,早已通灵。
新神在它面前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这株天地奇珍。她没有强行收取,而是缓缓伸出手指,指尖一点灵光闪烁,将外界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寂灭蔓延的景象,以及安魂林中那些挣扎的伤者、孩童脸上的灰白纹路,化作意念,传递了过去。
雪心莲的颤动停止了。它似乎“看”到了那些画面,感受到了那无尽的痛苦与绝望。花心处那团乳白色的光晕跳动得有些紊乱,传递出悲伤、不忍、以及...挣扎的情绪。
它在此地纯净生长,未曾沾染尘世因果,但创生之力本能地亲近生命,厌恶死寂。
新神收回手指,声音平静而庄严:“众生泣血,山河待哺。需借你之力,涤荡乾坤,重塑生机。然此途...需你燃尽精魄,散道归天。你可愿?”
没有强迫,没有欺骗。她给予了这株通灵圣物选择的权利。
雪心莲沉默了。花瓣微微低垂,仿佛在沉思。花心的光晕明灭不定。
许久,许久。
它的一片花瓣轻轻抬起,指向新神,传递出一缕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不甘、留恋、对这纯净雪原的深深眷恋...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为一种决绝的——应允。
为了那些未曾谋面、正在痛苦中挣扎的生灵,它愿意放弃万载修行,放弃这片孕育它的净土。
新神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神性光芒流转,对着雪心莲,微微颔首:“此方天地,苍生万物,皆感念汝之功德。”
她伸出手,并非采摘,而是虚按在雪心莲上方。
雪心莲最后颤抖了一下,九片花瓣尽数舒展到极致,花心处那团乳白色的创生光晕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它不是在抗拒,而是在主动地、决绝地燃烧自己!点燃那积累了万载的精魄与本源!
温暖的光焰升腾而起,却没有丝毫热度,反而散发出一种净化万物、滋养一切的磅礴生机!莲花晶莹的躯体在光焰中逐渐变得透明、虚幻...
新神指引着这团燃烧的、蕴含着雪莲全部生命与意志的创生之火,将其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温暖洪流,跨越空间,洒向那片饱受蹂躏的天地!
安魂林内,众人正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的嗡鸣!仿佛天地法则被轻轻拨动。
紧接着,温暖而纯净的乳白色光点,如同漫天晶莹的雪籽,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光点落在干裂的大地上,焦黑的土壤迅速变得湿润肥沃,甚至有一丝丝极嫩的绿意顽强钻出!
光点落在枯死的树木上,树皮重新焕发光泽,枯枝抽出新芽!
光点落在伤者的身上,他们体内的灰白纹路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剧痛褪去,生机勃勃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损耗的本源都在被弥补!
光点落在河床上,清澈的泉水从地底汩汩涌出,汇聚成溪流!
“甘霖!是神女说的甘霖!”有人惊喜地大叫!
人们纷纷走出结界,沐浴在这温暖的乳白色光雨之中,感受着生机的回归,喜极而泣。他们张开双臂,承接这救赎的光雨,仿佛拥抱着希望。
兰婆老泪纵横,仰望着天空,喃喃道:“雪莲...燃魂了...”
墨长老深吸一口充满生机的空气,对着北方,郑重地行了一个古老的谢恩礼。幽竹抱着铃儿,小女童在光雨中欢快地笑着,小脸上的灰白彻底消失,红润可爱。
赤地千里的死寂,在这场温暖的光雨洗礼下,正一点点褪去死亡的灰白,重新焕发出生命的色彩。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需漫长岁月,但根源已被唤醒,希望已然种下。
无垢净土,冰峰之上。
那株万载雪心莲已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温暖的余晖,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纯净的莲香。
新神静立原地,雪发白衣,仿佛与这冰雪世界融为一体。她伸出手,接住那最后一点即将消散的莲香余晖,握于掌心。
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那双看透万古的眼眸中,倒映着山下那片正在复苏的、响起生机欢呼的山河。
“值得么?”她轻声自问,不知是在问那株雪莲,还是在问自己。
没有答案。
唯有掌心的余晖,带着最后的温暖,悄然散去。
祭了苍生,葬了芳魂。
神之路,注定孤独而沉重。
她转身,一步踏出,消失于冰雪之中。
身后,纯净的雪原依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