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鱼肚白漫过西角山轮廓时,李沐踏着碎裂的根网走出雾气,空刀鞘在腰间晃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鞘尾的云纹。
这动作他做了一年,熟稔得像呼吸。只是没人知道,这具躯体里的魂,早已换了个芯子。
突然。
石阶下传来脚步声,李沐侧身隐进魂幡阴影里。两名丙队弟子抬着担架走过,黑布边角的黑红血渍在晨光里发暗,他鼻尖微动,嗅到了冰棺特有的防腐药味,老陈头果然出事了。
“死得真冤,”左边弟子嘟囔,“守了三十年废旗,怎么就成了‘怨力鼎’?”
“闭嘴!”右边的弟子慌忙打断,“骨煞长老冲元婴的事,也是你能说的?赵家那位说了,谁多嘴,下一个进冰棺的就是谁!”
李沐指尖在空刀鞘上顿了顿。一年前他就发现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偷偷查骨煞用活人炼怨力的事。如今看来,赵七当年摸到的,远比他想的更深。
焚尸坑的焦糊味飘过来时,李沐已经靠在坑边的枯树上,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赵彦背对着他,“赵”字玉佩在晨光里泛冷,正指挥人往坑里泼黑色液体,火苗窜起时裹着怨力,烧得噼啪作响。
“处理干净,”赵彦的声音没起伏,“尤其是冰棺里的‘养魂土’,一点渣都别剩。三天后老祖冲关,要是被赵七那家伙看出不对劲,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这时,李沐走出。
“赵师兄这话说的,我像那么爱多管闲事的?”
赵彦见李沐出现,短刀几乎是应声而来,刀身缠着的魂幡怨力翻涌,直劈李沐面门。
李沐侧身避开,指尖弹出的雷丝精准劈在刀身上。
“你怎么在这?”赵彦收刀后退,眼神里的惊疑藏不住,“丙队今日不是你值岗?”
赵七拍了拍灰,咧嘴笑出原主那副痞相:“值岗哪有看赵师兄烧‘宝贝’有意思。”他抬下巴扫过焚尸坑,“冰棺里的土烧着挺旺啊,是给骨煞长老的‘元婴贺礼’?”
赵彦脸色骤变,周身怨力猛地炸开:“你查到了什么?”
“查到什么不重要,”李沐缓步逼近,雷丝在指尖若隐若现,“重要的是,老陈头藏的那半张‘怨祭阵图’,我前两天还见着了。”
这话是诈,却精准戳中了赵彦的软肋。他猛地祭出结界,怨魂从地底嘶吼着涌出,将李沐困在中央:“找死!等老祖成了元婴,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李沐却笑出声,灵力催动间,雷丝如蛛网般炸开,硬生生在结界上撕开个口子。“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赵七?”他声音压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劲,“你爹当年怎么死的,我可比你清楚。”
结界瞬间出现破绽。
李沐的雷丝直取赵彦心口,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力,只划破了他的衣襟。“三天后,突破阵前见,”他退到坑边,扬了扬下巴,“是替你爹报仇,还是接着当狗,自己选。”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真的只是来捣乱的丙队刺头。
几分钟后。
远处传来集合的鼓声,李沐整了整衣襟,把那股痞气重新挂回脸上。三天内,他得找到另外两个被选作祭品的人,还得逼赵彦彻底反水。毕竟,他现在就是赵七,赵七没做完的事,自然该由他来收尾。
西角山的雾散了,李沐望着魂幡宗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这场用无数人命铺就的元婴之路,该到头了。
集合的鼓声在山间回荡第三遍时,李沐已混在丙队弟子里,垂着眼听队长训话。眼角余光里,赵彦的身影一闪而过,那张惯常带着倨傲的脸此刻紧绷着,手不自觉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方才被雷丝划破的衣襟已换过,可眼底的惊疑却没藏住。
“赵七,发什么呆!”队长的鞭子抽在旁边的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今天去后山清理怨尸,你带三组走东边岔路,日落前必须回来!”
李沐懒洋洋应了声,转身时撞上个人,怀里的符纸散了一地。是个面生的少年,抱着药箱,手忙脚乱地帮他捡:“七师兄,对不住……”
指尖触到少年手腕的刹那,李沐瞳孔微缩。那皮肤下藏着淡淡的青纹,和老陈头冰棺里渗出的纹路一模一样,是怨祭阵的祭品标记。
“新来的?”他捏着符纸起身,痞笑里多了几分探究,“跟着药庐的张长老?”
少年点头,耳根泛红:“我叫阿禾,昨天刚入的门。”
李沐瞥了眼他怀里的药箱,最底层露出半角黄纸,画着镇魂的符文,却被人用怨力篡改过。他忽然想起赵彦的话,“另外两个祭品”,看来这阿禾就是其中之一。
“东边岔路怨气重,”李沐拍了拍他的肩,指尖不动声色地渡去一丝雷力,暂时压住那青纹的蔓延,“跟着我走,别掉队。”
阿禾愣了愣,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药箱的提手。这七师兄明明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可方才那点雷力,竟让他胸口的闷痛消了大半。
……
后山的雾气比前山更浓,腐叶下的怨尸时不时抽搐着爬起。李沐挥刀劈开一只扑来的怨尸,刀刃虽空,附着的雷力却让尸身瞬间焦黑。
他故意走在队伍末尾,眼角始终盯着阿禾,少年看似柔弱,却总能在怨尸扑来前精准避开,步法里藏着刻意训练过的痕迹。
“阿禾,你以前练过?”李沐忽然开口。
少年手一抖,药瓶滚落在地,里面的药丸撒出来,滚到块不起眼的青石下。他慌忙去捡,却被李沐按住手。
青石下,压着半块玉佩,裂口里嵌着点暗红,是血!而玉佩的纹样,竟和赵彦那块“赵”字佩如出一辙。
“这玉佩……”李沐声音沉了沉。
阿禾脸色煞白,猛地抽回手:“是……是捡的!”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惊呼。三名弟子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怨藤缠住,藤蔓上的倒刺正往他们皮肉里钻,青黑色的怨气顺着伤口往上爬。
“是缚魂藤!”有人喊,“快用破怨符!”
可符纸刚掏出来,就被藤蔓卷走,瞬间化为灰烬。李沐皱眉,这缚魂藤需用活人精血喂养,寻常怨力根本养不出这么粗的。
他正要上前,阿禾却忽然冲了出去,从药箱里掏出把银匕,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藤蔓上,那些疯狂扭动的藤条竟瞬间僵住,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禾攥着流血的手,嘴唇哆嗦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沐却盯着他掌心的血珠。
那血落在地上,竟让周围的怨力都退避三舍。他忽然想起老陈头留下的笔记里写过:怨祭阵的祭品,需是“纯灵体”,血能克怨,却也最容易被怨力反噬。
“跟我来。”李沐一把抓住阿禾的手腕,将他拽到僻静处,“你是赵家人,对不对?”
阿禾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你怎么……”
“你爹是谁?”
少年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爹是……赵诚。三年前说去查骨煞长老的事,就再也没回来。”
赵诚。李沐心头一震。赵七的记忆里,这人是赵家旁支,当年和赵彦的父亲赵峰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因“顶撞”骨煞被废了修为,没多久就失踪了。
原来不是失踪。是成了祭品。
“赵彦知道你在这?”李沐追问。
阿禾点头,声音发颤:“是他把我藏在药庐的,说骨煞要找三个纯灵体当鼎炉,他爹和我爹已经……已经没了,就剩我和另外一个姑娘。他说会想办法救我们……”
李沐冷笑。赵彦哪是想救人,怕是早把阿禾当成了讨好骨煞的筹码。他摸出块干净的布,按住少年流血的掌心:“那姑娘在哪?”
“不知道,”阿禾摇头,“只听说在甲队,管着魂幡库。”
魂幡库。李沐指尖在空刀鞘上敲了敲。那里正是骨煞布置怨祭阵的核心位置。
远处忽然传来哨声,是集合的信号。李沐将布缠紧他的手:“回去后别乱走,药庐的张长老靠得住,有危险就找他。”
阿禾看着他,忽然问:“七师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沐挑眉,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以前没发现小爷这么帅?”
少年被逗笑,眼里的恐惧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