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们的惨叫与哀嚎,很快便被海风吹散,如同从未在这片宁至的土地上响起过。
玛琪诺的酒馆,在经历了一场短暂而血腥的风波之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热闹,甚至比之前更甚。村民们并未因此感到恐惧,反而对这群平日里和善可亲、关键时刻却展露出雷霆手段的海贼们,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信赖。
而路飞,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吓之后,看向香克斯的眼神,也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崇拜与向往,而是多了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名为“震撼”与“理解”的东西。他似乎,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明白了,香克斯口中那“没有意义的战斗”与“必须守护的东西”之间,那道看似模糊,实则清晰无比的界限。
整个风车村,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地,发生着深刻的改变。
唯一真正不变的,或许只有那座坐落于东海岸悬崖边,终日茶香袅袅,遗世独立的崖边茶馆。
以及,茶馆里那位自始至终,都未曾挪动过一步的、真正的旁观者。
殷长歌端坐于廊下,为自己重新沏上了一壶新茶。沸水冲入壶中,卷起采自后山的嫩绿茶叶,一股更加清冽、也更加悠远的草木清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股香气,与山下酒馆里那浓烈的朗姆酒味混合在一起,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如同“出世”与“入世”交融的独特韵味。
他平静地,品着茶。
刚才那场风波,于他而言,的确是一出精彩的“戏”。但他的关注点,却并非在于那血腥的杀戮,或是那霸气的展露,而在于“道”的层面。
在他的眼中,香克斯方才所展现出的,是一种极为纯粹的“道”。
那是一种,不为自身荣辱所动,却愿为守护之物,不惜化身修罗的“真性情”之道。
这种“道”,与他曾在海军本部所见的那些“正义”,截然不同。
战国的正义,是“秩序”之道。为了维护世界的整体稳定,他可以容忍天龙人的罪恶,可以建立七武海制度,甚至可以牺牲一部分无辜者。他的道,宏大,却也冰冷。
萨卡斯基的正义,是“毁灭”之道。为了根除罪恶,他不惜玉石俱焚,连带着将那些可能被罪恶沾染的“无辜”也一并抹除。他的道,纯粹,却也极端。
而香克斯的“道”,则更加接近于“本心”。他的行为准则,不源于任何宏大的理念或冰冷的规则,只源于内心最真实的、对于“朋友”与“自由”的珍视。为了守护这份珍视,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尊严与骄傲;也同样是为了守护这份珍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展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殷长歌轻抿一口茶,心中一片澄澈,“此方世界之‘人道’,倒也并非只有斗争与杀伐。这般源于本心的‘守护’之道,虽显粗糙,却也……至真至诚。”
他缓缓放下茶杯,目光投向了那片在午后阳光下,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他再次坚定了自己此番“旁观者”的身份。
他的目的,是“红尘炼心”。是在这方与洪荒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观摩人道洪流的运转,见证万千生灵的悲欢离合,以此来印证自身之道,打磨天仙心境,使其达到“圆融无漏,不为外物所动”的圆满之境。
若是轻易出手干预,便会在这方世界,沾染上新的“因果”。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一举一动,皆有业力。
他可以随手抹平那群山贼,甚至可以弹指间,将那所谓的“霸王色霸气”彻底镇压。但这,于他的修行,毫无益处。那只会让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观道者”,沦为一个深陷棋局的“棋子”,让他那本已古井无波的道心,再生涟漪。
这,非他所愿。
他来此,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
看清那条名为蒙奇·d·路飞的“真龙”,是如何在这片名为“东海”的浅滩之中,完成他最初的蜕变,并最终,一飞冲天,搅动四海风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那个正在村口大树下,笨拙地练习着自己橡胶能力的草帽少年身上。
路飞正努力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伸长,去摘取树上一颗熟透的果子。他的动作歪歪扭扭,时而因为用力过猛而将自己弹飞出去,时而又因为控制不当而缠在树干上,狼狈不堪,却又乐此不疲。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因为刚才的血腥场面而留下的阴影,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与专注。
殷长歌静静地看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一股磅礴的、几乎肉眼可见的“气运”,如同一件金色的外衣,笼罩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孩童身上。那份气运,与他自身那种通过修行与布局,一步步积累而来的“人道气运”截然不同。
路飞的气运,更像是一种……“天命所归”。
仿佛这片大海,这方世界,亲自选中了他,作为改变时代流向的那个“变数”。他的一言一行,他那天真而坚定的梦想,都与此方世界的“本源意志”,达成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有趣……当真是……有趣。”殷长歌的唇边,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意。
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了双眼,心神沉入那片浩瀚的识海,享受着这份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宁静。
这茶馆,便是他的“道场”。这片大海,便是他的“经文”。而那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少年,以及他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充满了梦想与豪情的人们,便是他这本经文之中,最生动,也最深刻的注解。
他只需,静静地,品着茶,听着风,看着云,等待着下一个篇章的,悄然开启。
这,便是他这位“旁观者”,于此方世界,最圆满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