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拿着匕首抹脖子的时候用的是全力,兰泽阻止他的时候,用的也是全力。
完全是处于下意识的反应。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宁言已经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心狠,好像两个人都心狠。
说心软,似乎谁也心软。
但徒弟终究是徒弟,老师终究是老师。
兰泽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那一刀能捅中宁言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宁言给了自己伤害他的机会。
甚至都用不了那些精密计划,用不了‘K’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能在伊洛克庄园的时候,宁言会在每晚跟喻承白睡觉时,往床底下放一把枪防身,却未必会在打雷时,来他房间陪他睡觉时带上一把枪……
十七岁登上杀手榜第一,十几年里生死一线。
如果今天真被他杀死在这里,那宁言就不是那个宁言了,他就不是那个在m洲横行多年还能安然无恙的他了。
兰泽完全不顾脖子下的匕首,整个人就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
手撑着地,浑身瘫软地坐在冷硬的地面上。
泪水还在肆意流淌,却是双眼无神,满面茫然,像是海面上航行的人在大雾里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找不到来路,也看不清归途……
他静静地坐着,在等宁言杀他。
或者,等喻承白顾九京随便一个人杀他。
可谁也没有动。
周遭静的可怕,空气如同凝固一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兰泽身上。
可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痛斥?谩骂?质问?
还是别的什么,仿佛都不对。
终于,宁言深深叹了口气,半蹲下去,看着他,开口道:“心里好受点儿了吗?”
兰泽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地面被太阳反射出一点点亮光的地方,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愤恨命运的不公,恨这个世界对你的愚弄。”
“你父亲还在的时候,金三角的贵族还没有没落,你所在的格兰特家族是最具有威望的家族,你是千娇万宠的小少爷,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后来,你什么也没有了。”
“你到处颠沛流离,到处任人欺凌,每个人都能踩在你的头上对你为所欲为。”
“好不容易,你进入了735,见到了曾经保护你、对你很好的两个人,你成为了他们的徒弟。”
“结果没想到,你最喜欢的老师,其实是你小时候最害怕、最讨厌的那个人。”
“……是间接导致你家破人亡的人。”
“阿泽,我并不想为自己开脱,也不想为我妈妈开脱,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座玫瑰岛的建立初衷从来都不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无条件宠爱。”
“你的父亲是金三角最权势滔天的贵族,地下城受金三角的压迫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你跟着我去过很多次地下城,你曾亲眼见过那些丑恶的嘴脸。”
“你父亲培养的,从来都不是保镖,而是为了巩固他在金三角势力、为他镇压地下城各方势力崛起的大批死士。”
“我明白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无权要求你必须站在地下城那些从出生起就被金三角贵族买卖奴役的人的视角上去看待问题。”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权利斗争里,死去的生命比蝼蚁还要多。”
“而我们,都无可奈何。”
兰泽还是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地面,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呼吸稳定了下来,身体不再颤抖。
或许这些,他自己也知道。
他明白自己的父亲不是好人,明白那场烧了玫瑰岛的大火,也曾燃烧过地下城成百上千的生命,明白他的恨连个着力点都找不到……
离开宁言跟moros的这两年里,他杀了很多人,却也没有找到复仇的快感。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了他宁言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宁言其实是‘K’。
所以,他找到了新的复仇对象。
他以为,他找到了可以复仇的对象。
但其实……根本就下不去手。
明明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但他就是办不到。
他不想要宁言死,他下不去手……
“好了。”
宁言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道:“刚刚给你机会了,也教了你不要心软,你自己不争气,下不去手。”
兰泽撑在地上的手,轻轻握了摸。
“教你多少遍了,捅人要捅要害。你倒好,不捅心脏捅肚子,内脏还全避开了,没用。”
“……”
“下次记得捅准点儿,知道吗?”
“……”
宁言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是我跟moros养大的,你什么样,我们能不知道吗?”
兰泽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天都没有说话。
“好了,把眼泪擦擦,回家了。”宁言伸手去够他胳膊,要拉已经快软成一滩烂泥似的他起来。
兰泽不肯动,眼泪越掉越凶,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呼吸又乱了起来。
他跪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被拽住胳膊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拳头。
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情绪决堤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宁言:“……”
真是要了命了。
“宁哥……”
终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兰泽,终于开口了。
他用力抱着他,喊他的名字,“宁哥,宁哥……”
宁言拍拍他背:“嗯,怎么了?”
兰泽双眼红透,浑身都在抖,他哭着说:“我闯祸了……”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杀了很多人,干了不少坏事儿,还炸了北大陆的武器库,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别怕。”
“还有……”
“还有什么?”宁言疑惑。
“我不想杀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你,我……”兰泽还在哭,字不成句,泣不成声:“我想杀喻承白。”
“……”
“……”
“……”
所有人不自觉看向了喻承白。
喻承白眉头没有松开过,眼睛一直看着宁言腹部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他始终无法移开视线。
兰泽像极了一个背着父母干了坏事的孩子。
干坏事的时候胆子多大,现在坦白的时候就有多怕。
他浑身抖的像在筛糠,用力抱住宁言,把头埋在他怀里,边哭边说:“我易容成你的样子,从凯瑟医生那里偷了很多药……”
这事宁言知道,凯瑟说了,说‘K’把他那些用来催眠的,会让人失忆的药,都偷走了。
宁言皱眉:“那些药呢?你用了?用在谁身上了?”
兰泽都不敢去看他的表情:“阮棠……”
“……”
“……”
“……”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林放。
林放愣了下,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立即看向宁言:“什么药?”
宁言的懵逼不比他少,生怕林放冲过来跟兰泽拼命,赶紧把兰泽从怀里拉出来,紧张地问他:“你为什么把药用在阮棠身上?我记得你们不认识啊!你给他下药干什么???”
“我想要那个人偶。”兰泽红着眼睛,看着他,解释自己的计划,“喻承白身边保护的人太多了,我杀不了他。所以……所以我想把你带走关起来,然后……”
宁言懂了,所以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你再当他面杀了那个人偶,让喻承白以为我死了?!你觉得他会殉情跟我一块儿去死???”
兰泽哭着点头。
宁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抢人偶为什么要把药下阮棠身上??你抢过来不就完了吗??”
“他死也不肯把人偶给我,我很生气,所以……药下重了。”
“……”
宁言眼神呆滞,完全不敢去看林放的表情。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完了,兰泽你还不如一刀捅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