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把启运山的松柏吹得呜呜咽咽,像一群垂暮的老者在念叨往事。陆惊鸿踩着没膝的枯叶往山坳里走,靴底碾碎的柏子散出清苦的香气,混着冻土下翻涌的湿气,构成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他怀里的杨公盘又开始发烫,这次的震动比在完颜秘冢时更急促,铜针死死指着前方那片被青砖围起来的建筑群 —— 清永陵的陪葬墓区,爱新觉罗家族旁支的长眠之地。
“地师先生,这边请。” 引路的是个穿藏青色马褂的老者,辫子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他是爱新觉罗?永璘,镶黄旗的后裔,如今在抚顺守陵,手里那串蜜蜡朝珠据说还是道光年间传下来的。
陆惊鸿没应声,眼睛却瞟着路边的石人石马。这些石像生本该庄严肃穆,可不知怎的,个个都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面部轮廓在晨雾里显得模糊不清,仔细看竟都朝着陵墓的反方向歪斜 —— 这在风水上叫 “背主向煞”,是大凶之兆。
“您老也别绕圈子了。” 陆惊鸿终于开口,声音裹在风里有些发飘,“爱新觉罗家的祖坟,顺治爷定下的‘万年吉地’,怎么突然想起迁坟了?我可听说你们旗人讲究‘尸骨还乡’,除非是龙气尽了,否则绝不会动祖坟的一抔土。”
永璘的脚步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先生是明白人。不瞒您说,自打三年前长白山那截龙脉断了,这陵里就没安生过。先是守陵人的孩子接二连三夭折,接着是碑楼的琉璃瓦无故碎裂,上个月... 上个月有人看到陪葬坑那边冒出绿光,像是鬼火...”
说到这儿,他突然压低声音:“族里的老萨满说,这是‘龙气外泄’,再不想办法,咱们爱新觉罗的后裔都要遭天谴。”
陆惊鸿心里一动。长白山龙脉断裂,松花江被截,现在连清朝的祖坟都出了问题,这背后肯定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他想起苏清越那块刻着 “陆” 字的玉佩,又想起完颜秘冢里的诅咒,突然觉得这盘棋比想象的更大。
穿过神道时,陆惊鸿故意踢了踢脚下的石板。这些 “丹陛石” 本该刻着龙凤呈祥,可他踢到的那块却刻着只扭曲的蝎子 —— 这是辽北赫连家的标记。看来赫连铁树的手不仅伸到了松花江,连爱新觉罗的祖坟都没放过。
“迁坟的主意是谁定的?” 陆惊鸿漫不经心地问,手指却在袖管里掐算着方位。清永陵背靠启运山,前临苏子河,左有青龙山,右有白虎山,本该是 “四象拱卫” 的上佳格局,可现在白虎山的山脊上隐约腾起股黑气,像是被人钉进了什么东西。
“是... 是京城那边的族老们定的。” 永璘的声音有些发虚,“说要迁去兴京老城,那边有当年努尔哈赤爷留下的‘龙兴地’。”
陆惊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启运山:“您知道那山为什么叫启运山?” 没等永璘回答,他自顾自往下说,“康熙爷当年钦定的名,说这山形如卧龙,头朝长白山,尾扫辽河,正是咱大清的龙脉源头。可您瞅瞅现在 ——”
他用手在空中一划:“山坳里那片松树林,是不是去年才种的?”
永璘脸色骤变:“您怎么知道?”
“杨公风水里有‘三看’:看山形,看水流,看草木。” 陆惊鸿冷笑,“启运山本该是‘龙抬头’的格局,可你们偏偏在龙颈的位置种了片油松林。这树种属阴,又喜吸水,三年就能把地脉里的阳气吸干净 —— 这哪是种树,分明是在给龙脉放血!”
这话像炸雷般在永璘耳边响起,老者踉跄着后退半步,手里的朝珠掉在地上滚了老远:“这... 这是族老让人种的,说能挡风...”
“挡的是龙气吧。” 陆惊鸿弯腰捡起一颗蜜蜡珠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掺了硫磺粉?行啊,连对付僵尸的法子都用上了。”
穿过棂星门时,雾气突然变浓,能见度不足三尺。陆惊鸿从背包里摸出个小巧的罗盘,这是他自己改装的,除了常规刻度,还嵌了块吸铁石 —— 专门用来探测地下的金属器物。指针刚稳定下来,就疯狂地顺时针旋转,针尖直指前方那座最大的坟冢。
“就迁这座?” 陆惊鸿挑眉。那坟前的石碑刻着 “多罗贝勒” 字样,看规制是康熙年间的宗室。
永璘点头如捣蒜:“萨满说,这位贝勒爷的坟压着‘生门’,迁走他才能放出龙气。”
陆惊鸿突然笑了,笑声在雾里撞出回声:“生门?我看是死门吧。您知道这位贝勒爷当年是怎么死的?”
没等永璘反应,他接着说:“圈禁宗人府,一杯毒酒送终。这种死于非命的宗室,怨气比煞神还重,你们把他的坟迁走,是想让他的鬼魂去兴京闹事?”
这话刚说完,坟冢突然传来 “轰隆” 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土里钻了出来。陆惊鸿拽着永璘往后退,只见坟顶的封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传出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
“来了。” 陆惊鸿从怀里掏出桃木剑,“我说怎么敢动爱新觉罗的祖坟,原来是请了‘土行孙’帮忙。”
洞口里钻出个黑影,背着个麻袋,手里还拎着把洛阳铲 —— 竟是个盗墓贼。那贼看到陆惊鸿,吓得转身就想钻回洞里,却被陆惊鸿甩出的五帝钱打中膝盖,“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
麻袋摔开了口,滚出个东西,在雾里泛着绿光 —— 竟是颗人头骨,眼眶里嵌着两颗翡翠珠子。
“这是... 多罗贝勒的陪葬品!” 永璘气得浑身发抖。
陆惊鸿却盯着那盗墓贼的手腕,那里刺着个蝎子纹身,和赫连狼的一模一样:“赫连家的活儿?”
盗墓贼嘴硬:“我不知道什么赫连家...” 话没说完就被陆惊鸿踩住了后心,疼得嗷嗷叫,“我说我说!是个独眼龙让我们干的,说只要把这坟里的‘镇龙钉’起出来,就给我们五十两黄金!”
“镇龙钉?” 陆惊鸿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是风水里的凶器,用活人指骨混合朱砂铸成,一旦钉入龙脉,百年内地脉都无法恢复。
他扒开盗墓贼的麻袋,里面果然躺着七根锈迹斑斑的铁钉,每根都有手臂长,钉头上还缠着发黑的布条 —— 那是死者的头发。
“难怪启运山的龙气泄得这么快。” 陆惊鸿捏着根铁钉,指腹传来刺骨的寒意,“七根钉,对应北斗七星,钉的是龙脉的七寸。赫连铁树这是要把爱新觉罗家的根基彻底刨了啊。”
永璘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作孽啊... 难怪族里这几年死的死,疯的疯,原来是被人断了龙气...”
陆惊鸿突然想起什么,拽着盗墓贼问:“你们挖坟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个姑娘?十五六岁,脖子上挂着块河图玉佩。”
盗墓贼愣了一下:“有... 有个姑娘被关在东边的配殿,说是等迁坟的时候要用她的血祭...”
话没说完就被陆惊鸿一拳打晕了。他转身对永璘说:“赶紧召集人手,把这些镇龙钉重新钉回去,用糯米混合黑狗血浇筑,能暂时稳住龙气。我去配殿救人。”
跑向配殿的路上,陆惊鸿心里翻江倒海。赫连家抓苏清越,不仅是为了解除血咒,还要用她的血来破坏爱新觉罗的祖坟 —— 这姑娘的身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配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锁链声。陆惊鸿推开门,只见苏清越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看到他进来,眼睛亮了亮,却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使劲摇头。
陆惊鸿心里一紧,刚要解开绳索,就听身后传来鼓点声 —— 三长两短,正是赫连家的锁魂调。
“陆小友果然好本事,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 赫连铁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病态的沙哑,“可惜啊,你来晚了。”
陆惊鸿转身,只见赫连铁树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八个萨满,个个手持铜铃,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更可怕的是,老东西手里捧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根针,针上穿着... 苏清越的头发。
“你想干什么?” 陆惊鸿握紧桃木剑,望气术里,赫连铁树身上的死气已经浓得化不开,显然活不了多久了。
“干什么?” 赫连铁树笑了,笑声像破锣,“八百年了,契丹人的血咒终于要解了。只要用这陆家姑娘的心头血,配合爱新觉罗的龙气,长白山的地脉就能重开,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配殿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那些刚被重新钉回去的镇龙钉竟从地里蹦了出来,在空中化作道黑气,直冲苏清越而去。
陆惊鸿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苏清越身前,黑气撞在他后心,疼得他眼前发黑。恍惚间,他看到苏清越脖子上的玉佩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
“找青囊”
这是老地师徐墨农的笔迹!
陆惊鸿刚要去捡纸条,就听赫连铁树发出凄厉的惨叫。回头一看,只见那道黑气竟转了方向,缠住了赫连铁树,老东西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就成了具木乃伊。
萨满们吓得四散奔逃,配殿的屋顶突然塌了块,露出灰蒙蒙的天。陆惊鸿解开苏清越的绳索,捡起那张纸条,突然明白过来 —— 老地师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布的局。
可 “青囊” 指的是什么?是《青囊经》的残卷,还是某个叫青囊的人?
苏清越突然指着窗外,那里的雾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你看...”
陆惊鸿抬头,只见启运山的方向腾起道赤龙,在空中盘旋三圈,突然朝着长白山的方向飞去。杨公盘在他怀里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铜针疯狂地转动着,最终指向一个方向 ——
辽东半岛,老铁山。
那里是渤海和黄海的分界处,也是传说中徐福东渡的启航点。
“看来这迁坟改运的戏码,才刚刚开始。” 陆惊鸿望着赤龙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后心的伤口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苏清越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来半块玉佩 —— 竟是他襁褓里那块河图玉珏的另一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河图图案,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阿婆说,这是找到家人的钥匙。” 苏清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惊鸿心上。
配殿外传来永璘的呼喊,夹杂着惊恐和兴奋。陆惊鸿知道,爱新觉罗家的麻烦还没完,赫连家的余党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他握着那半块玉佩,突然觉得八百年的恩怨,三百年的诅咒,或许都藏在这小小的玉珏里。
只是他没注意到,那道飞往长白山的赤龙,在云层里突然转过头,龙眼的位置,赫然是两颗翡翠珠子,和多罗贝勒头骨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