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的篝火舔着枯枝,火星子噼啪炸开,在陆醉川眼前碎成星屑。
他怀里的烧刀子酒坛还带着体温,坛身沾着的血渍被他擦了又擦,指腹蹭过粗糙的陶釉,像在摩挲某种已经模糊的旧时光。
\"第一回摸到城隍印的晚上,我也这么抱着酒坛。\"他对着风喃喃,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酒,辛辣在肺腑里烧出一团火。
那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十八岁的陆醉川蹲在醉仙楼后厨,油星子溅在青布短打上,老掌柜突然捂着心口栽倒,怀里掉出块斑驳铜印。
他手忙脚乱去扶,指尖刚碰到铜印,眼前就炸开了血色雷光。
\"当时我以为是酒喝多了眼花。\"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火光里那道淡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老掌柜断气前说'城隍选的是心,不是命',我还当他说胡话。\"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月光漏下来,照见鬓角新添的白发比昨日更多了些,像落了层霜。
\"所以现在懂了?\"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醉川没回头,只是把酒坛往旁边挪了挪。
沈墨寒的月白裙角扫过他的鞋尖,坐下时带起一阵沉水香。
她手里捧着本线装古籍,封皮染着暗褐的血渍,边角翻卷得像被反复摩挲过。
\"传承不是天上掉的馅饼。\"陆醉川又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城隍印上,铜印突然泛起微光,\"老掌柜守了醉仙楼三十年,守的是人间烟火;我现在守的...是阴阳两界的秤杆子。\"他望着远处黑暗里转动的邪眼,那东西每转一圈,空气里就多几分腐臭的腥气,\"可这秤杆子越来越沉了。\"
沈墨寒把古籍推到他膝头。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扭曲的符文,最中央用朱砂写着\"断因果\"三个大字。\"我翻遍了前清宗人府的秘档,又去鬼市淘来这本《城隍手札》。\"她指尖划过那些符文,\"终极秘术,能斩断因果链,直接抹除目标存在的根基。\"
陆醉川的瞳孔缩了缩。
他翻过几页,见后面密密麻麻记着\"折寿十年元魂大损\"之类的批注,喉结动了动:\"用命换的?\"
\"所以我没早拿出来。\"沈墨寒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声音轻得像叹息,\"上回你用了三次城隍显圣,寿元折了五年。”
“若用这招...\"
\"若不用呢?\"陆醉川合上古籍,指节捏得发白,\"那邪眼再转三圈,整个青阳城的活人魂儿都得被抽干。
周天佑那老匹夫勾结的邪恶文明,要的是把阳间变成他们的祭坛。\"他突然笑了,露出白牙,\"老掌柜教我端盘子时说'看着稳当的未必稳当',现在才明白——有些担子,看着沉得压死人,可你不扛,就真没人扛了。\"
沈墨寒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冷得像块玉,可陆醉川能感觉到那下面跳动的温度:\"明日我和玄风长老再探邪眼阵眼,你...\"
\"打住。\"陆醉川抽回手,把古籍塞进怀里,\"今晚我得把这玩意儿看明白。\"他晃了晃酒坛,坛底传来清脆的碰撞声——是小九塞给他的糖块,\"明儿早上,咱们开会。\"
黎明前的雾气裹着露水。
陆醉川蹲在篝火余烬旁,把最后半块糖含进嘴里。
甜意刚漫开,就听见玄风长老的咳嗽声——那老头裹着道袍,腰间的桃木剑穗子被夜露打湿了。
林大侠扛着玄铁刀走过来,刀身上还凝着霜,显然刚练过晨功。
小九摸索着坐在他左边,盲眼蒙着的蓝布被风吹得掀了一角,露出下面淡青的皮肤。
\"邪眼的阵眼在废弃的城隍庙。\"玄风长老捻着胡子,\"那地方我昨日夜探过,四周布了九宫迷魂阵。不过...\"他从袖中抖出张羊皮地图,\"西北角有处塌陷的地洞,能直通阵眼下方。\"
\"好计!\"林大侠把刀往地上一戳,震得沙土飞溅,\"我带着帮里的兄弟去引开叛徒首领的手下,老玄你带着寒姑娘破阵,陆兄弟趁机摸进去毁了邪眼!\"
陆醉川盯着地图上画红圈的地洞,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城隍印。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古籍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老玄的地洞能打伏击,林大侠的牵制能分敌势。\"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酒意未消的锐光,\"但得有人当这个靶子——把大祭司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
众人都静了。
沈墨寒的指尖在桃木剑上轻轻一弹,剑鸣如龙吟:\"我去。\"
\"不行。\"陆醉川摇头,\"大祭司是阎罗境后期,你才天官初期。\"他拍了拍自己胸口,酒气混着血锈味散出来,\"我来。\"
战斗打响时,晨雾正被血光染成赤金。
陆醉川提着城隍印冲进敌阵,铜印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他故意露出后背,让叛徒首领的淬毒短刃擦着肩胛骨划过,血珠溅在印上,触发了第一道城隍咒。\"在这儿呢!\"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里混着酒嗝,\"老东西,来抓你爷爷啊!\"
大祭司的黑袍在风中翻卷。
这个皮肤泛着青灰的老人站在邪眼旁,额间的骨环闪着幽蓝的光。
他抬手时,空中凝结出无数骨箭,像暴雨般朝陆醉川射来。
\"玄风长老!\"沈墨寒的桃木剑劈碎一片骨箭,\"地洞入口!\"
玄风长老的拂尘扫过地面,露出被杂草掩盖的地洞。
林大侠的玄铁刀舞成一团银芒,逼得叛徒首领连连后退:\"陆兄弟,撑住!\"
陆醉川的胳膊又中了一箭。
他咬着牙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伤口渗进去,疼得他直抽冷气。
可当酒入喉的瞬间,城隍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这是他第三次觉醒城隍显圣。
\"观生死!\"他大喝一声,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透明。
邪眼的阵基、大祭司的命门、叛徒首领身上的诅咒...所有因果线在他眼底连成金色的网。
他踉跄着冲向邪眼,可刚接近那团血红色的光团,表面就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用活人血画的镇灵阵!
\"破不了...\"陆醉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玩意儿得断因果...\"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
小九的盲眼蒙布不知何时掉了,她的眼睛是两片混沌的灰白,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她握着他的手,用判官笔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观生死,断因果。\"
陆醉川浑身一震。
他望着小九的眼睛,突然想起老掌柜说过的话——无眼判官,最擅看人心。
他闭上眼睛,让城隍之力顺着血脉往上涌。
那些符文在他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竟连成了一段残缺的咒文!
\"找到了!\"他睁开眼,眼里的金光几乎要刺破苍穹。
城隍印在他手中发烫,他举起印,就要往邪眼上盖去——
\"放肆!\"
大祭司的怒吼震得地动山摇。
一道漆黑的骨矛穿透陆醉川的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身后的断墙上。
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面溅开暗红的花。
他望着大祭司缓缓逼近的身影,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
\"想断我的因果?\"大祭司的骨环渗出黑血,\"你还太嫩了...\"
陆醉川咬着牙,硬是把涌到喉咙的血咽了回去。
他望着远处正在攀爬地洞的玄风长老,望着沈墨寒为林大侠挡下的那一剑,望着小九摸索着捡起他掉落的判官笔...
\"还没输。\"他扯动嘴角,露出个带血的笑,\"才刚开始呢。\"
大祭司的骨矛又往里送了寸许。
陆醉川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邪眼上的符文——他记住了,全部记住了。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