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灵窟的入口隐在青凉山背阴处的悬崖下,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只余几缕银辉斜斜切在崖壁上,照出“镇灵”二字斑驳的刻痕。
陆醉川摸了摸腰间酒葫芦,里面镇阴酒的凉意透过粗布渗进掌心——这是老城隍庙最后一坛压箱底的酒,他昨晚在神案前跪了半宿才求得。
“左三步,右拐。”小九的盲杖点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她穿月白粗布裙,发间别着根桃木簪,是沈墨寒今早塞给她的,说是能辟阴邪。
此刻她偏着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影子:“前面三十步有个巡逻队,扛着汉阳造,靴底沾着红泥——应该是周天佑新调来的嫡系。”
林大侠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他把腰间雁翎刀往怀里压了压,低声道:“这丫头的灵觉比我养的猎鹰还锐。”
“嘘。”沈墨寒按住他的手腕。
她穿藏青立领短衫,外罩玄色斗篷,发辫用珊瑚珠束着,此刻正盯着崖壁上的苔藓。
那些墨绿的苔藓突然泛起诡异的紫斑,“有人动过这里的风水局,把原本聚阳的‘朝阳阵’改成了‘锁阴局’。”她指尖掐了个诀,桃木剑在鞘中轻颤,“小九,带我们绕开正路,走左侧石缝。”
队伍贴着崖壁挪动时,陆醉川瞥见小九的盲杖在一块凸石上点了点——那石头表面平滑如镜,显然被人反复抚摸过。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茶楼听的说书人唱本:“镇灵窟,锁冤魂,活人入,无门回……”喉咙里的烧刀子突然泛起苦味,他偷偷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喉管滚进胃里,烫得人发疼。
洞窟入口比想象中狭窄,仅容两人并肩。
陆醉川弯腰钻进时,额角擦到洞顶的钟乳石,凉丝丝的水滴顺着鬓角往下淌。
刚迈过门槛,一股腐臭的阴气便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像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沈墨寒踉跄半步,玄风长老的白胡子都在发抖:“好重的阴煞之气!这洞怕不是镇灵,是养灵!”
洞壁上的火把突然“噼啪”炸响,幽蓝火焰中映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歪歪扭扭,像被血浸过的蚯蚓,顺着石柱盘旋而上,在洞顶汇成龙形。
沈墨寒掏出罗盘,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是‘困灵杀阵’!这些符文会吸收入侵者的生气,转化为攻击。大家散开!别站在同一条直线上!”
话音未落,最近的一根石柱突然迸出红光。
陆醉川眼疾手快拉过小九往旁边闪,那道红光擦着他的左肩飞过,在石壁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小九的盲杖“当”地敲在地上,判官笔从袖中滑出,笔锋蘸着她指尖的血,在虚空画出一道金痕:“在那!”
陆醉川顺着她笔尖望去,只见洞顶龙形符文的右眼处,有团暗红雾气正缓缓凝聚。
他摸出酒葫芦猛灌一口,城隍印在掌心发烫,金光顺着指缝漏出来,“我来破!”
“慢着!”沈墨寒扯住他的衣袖,从怀里摸出半块龟甲,“这阵有生克,先破尾再破头。小九,去戳龙尾第三片鳞!”她反手抽出桃木剑,剑指一挑,斩断了缠在林大侠脚踝上的无形索命线,“林兄弟,护好玄风长老!”
洞窟里一时间剑影、金光、血痕交织。
小九像只灵巧的猫,盲杖点地探路,判官笔每刺中一个节点,洞壁的符文便暗一分。
陆醉川看着她发间桃木簪上的红绳被阴气染成灰黑,喉咙发紧——这丫头自从恢复判官记忆,每用一次能力,便要折损七日阳寿。
“小心!”玄风长老突然暴喝。
阴兵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青灰色的铠甲,锈迹斑斑的长枪,空洞的眼窝里翻涌着绿莹莹的鬼火。
最前面的阴将举着狼牙棒,棒头还挂着半块带血的衣襟——陆醉川认得那布料,是前几日失踪的巡城队穿的。
“喝!”他咬破舌尖,鲜血滴在城隍印上。
金色光芒如潮水般涌出,他的身形在金光中拔高,玄色短打化作暗金铠甲,眉目间多了三分威严,七分冷肃。
这是他第三次完全化身为城隍,酒葫芦里的镇阴酒“咕嘟咕嘟”往下淌,顺着他的指缝渗进泥土。
阴兵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却不敢近前。
陆醉川挥了挥城隍印,金光所过之处,阴兵的铠甲像被熔了的蜡,“噼里啪啦”往下掉。
但他没注意到,自己后颈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两鬓的黑发里,有几根银丝正悄悄钻出来。
“老大!”赵霸天的飞针擦着他耳际飞过,钉穿了从背后偷袭的阴兵咽喉。
这位青帮老大此刻卸了西装,穿粗布短打,腰间别着十二支透骨钉,“你这酒劲能撑多久?我瞅着这些阴兵越打越多!”
“半柱香。”陆醉川咬着牙。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机正被城隍印疯狂抽取,像有人拿勺子在舀他的命。
但当他看见小九被三个阴兵逼到角落,判官笔的金芒越来越弱;看见沈墨寒为救玄风长老,斗篷被阴枪划开道血口;看见孟青鸾跪在地上,用银针给林大侠止血,发间珠钗都散了——他突然觉得,就算折十年阳寿,也值。
最后一个阴兵被城隍印的金光碾碎时,洞窟里响起“咔”的一声。
陆醉川踉跄着扶住石柱,掌心触到的石头冰冷刺骨。
他摸了摸脸,发现眼角多了道细纹,像被刀刻的。
沈墨寒赶过来扶住他,指尖碰到他手背时猛地一颤——那皮肤干得像老树皮。
“走。”他扯出个笑,把酒葫芦里最后半口酒倒进嘴里,“能量节点应该就在前面。”
大厅的门是两尊石狮子,狮子眼睛嵌着夜明珠,此刻却泛着妖异的紫光。
推开门的瞬间,陆醉川差点被阴气掀翻。
正中央悬浮着颗黑色晶体,有磨盘大小,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渗出黑血似的液体,滴在地上“滋滋”冒烟。
晶体周围站着四个人。
为首的穿玄色大氅,腰间悬着青铜铃铛,另外三个分别持剑、持枪、持判官笔——和小九的判官笔有七分相似。
玄风长老倒抽一口冷气:“阎罗境中期!这四个……这四个是周天佑从酆都请的阴差!”
“陆兄弟。”孟青鸾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白医袍,发间插着支玉簪,此刻正从怀中取出张符纸,符纸边缘用金线绣着太极图,“这是我用百年人参须、三十六种驱邪草药,掺着我心头血画的‘借运符’。贴在城隍印上,能借你三息阎罗之力。”
陆醉川接过符纸,触到她指尖时,发现那双手凉得像冰——原来她刚才给林大侠止血时,把自己的阳气温给了他。
他喉咙发紧,刚要说话,孟青鸾已别过脸去:“别废话,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符纸贴在城隍印上的瞬间,陆醉川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烧起。
他看见黑色晶体里有无数张人脸在挣扎,听见无数冤魂的哭嚎,还看见四个守护者的命格里,都缠着根暗红的线——那是周天佑的命线。
“轰!”
大厅另一端传来石壁碎裂的声音。
陆醉川转头望去,只见数十个举着火把的士兵正往这边冲,为首的军官肩章上有三颗金星——是周天佑的副官。
“是时候了。”陆醉川握紧城隍印,金光从他指缝中喷薄而出。
他看向沈墨寒,她正把最后半块龟甲塞进怀里;看向小九,她的盲杖点地,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花;看向赵霸天,透骨钉已经全部上弦;看向玄风长老和林大侠,两人背靠背站着,眼中燃着战意;最后看向孟青鸾,她冲他点了点头,玉簪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四个阎罗境守护者突然动了。
持剑的抽出剑,剑锋嗡鸣;持枪的举起枪,枪头冒起黑烟;持判官笔的舔了舔笔尖,笔锋泛着幽蓝;穿玄色大氅的摇了摇青铜铃,铃声像根细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陆醉川能感觉到,大厅里的空气正变得粘稠,像被谁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见沈墨寒的桃木剑出鞘三寸,小九的判官笔笔尖凝聚起金芒,赵霸天的透骨钉在指间泛着冷光——而四个守护者的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