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石壁上的幽绿符文炸出刺目强光时,陆醉川正攥着小九发凉的手腕。
这双手他太熟悉了——从前替她端酒酿圆子时,总被她沾着糖渍的指尖偷偷勾住袖口;上个月在乱葬岗被阴兵围堵,是这双手攥着他衣角,把半块桂花糕硬塞进他掌心。
可此刻,那截常因摸盲道而磨出薄茧的指节,正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判官笔悬在她掌心,笔锋流转的金芒像活了似的,将逼近的黑雾绞成碎片。
\"小九?\"陆醉川喉结滚动,肩头被阴兵爪刃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顾不上疼,另一只手轻轻覆住她琉璃色的眼睛,\"别怕,有我在。\"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扇动翅膀。
她开口时,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用手语比划的\"川哥哥\"都要清晰:\"我记得...这里的石头纹路。\"
她的指尖虚点向节点中央悬浮的黑色晶体,\"三百年前,我跪在这里,用判官笔在石壁刻下第一笔封印。”
“那时候我的眼睛还看得见,能数清晶体内流转的三千道恶念。\"
沈墨寒的桃木剑\"嗡\"地轻鸣。
她本已退到角落布镇阴阵,此刻却快步上前,袖中阴阳盘自动旋转,青铜指针疯狂撞击盘壁:\"她的灵识波动...和古籍里记载的无眼判官完全吻合!但这节点核心的能量正在暴走——\"
话音未落,黑色晶体突然迸出猩红流光。
那些原本被小九金光压制的符文如活物般窜动,幽绿珠子的\"心跳\"声骤然拔高,震得人耳膜生疼。
陆醉川看见晶体表面裂开蛛网状纹路,渗出的黑雾竟裹着暗红,像腐烂的血。
\"节点在自我修复!\"沈墨寒咬破指尖,在地面画出火符,\"再拖下去,之前炸塌的外围通道都会复原,大祭司的阴兵能成批涌进来!\"她刚要挥剑劈向晶体,却被小九轻轻拦住。
盲女的琉璃眼映着满室红光,声音里多了几分他从未听过的沉肃:\"这晶体是用我的骨血养的。\"
她掀起裙角,脚踝处露出一道淡金色疤痕,形状竟与晶体表面的符文如出一辙,\"当年我封印失败,被那邪恶文明抽走魂魄,用这具躯体做了养蛊的瓮。要彻底毁掉它,得用我自己的...命。\"
\"放屁!\"陆醉川猛地将她拽进怀里,城隍印在掌心发烫,\"要拼命也是老子来!上个月在鬼市替你挡无常锁魂,前儿个在义庄替你挨尸毒,今儿个——\"
\"川哥哥。\"小九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的掌心还带着判官笔的余温,\"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酒酿味?\"
陆醉川一怔,果然嗅到淡淡甜香——是他今早偷偷塞给她的桂花酿,\"我从前总说,等眼睛好了,要陪你去看秦淮河的灯船。可现在才明白,原来我的眼睛...是要用来看见这世间最脏的恶。\"
她的手抚上陆醉川眉心,那里有块淡青色印记,是城隍传承的标志:\"你总说我是需要保护的小哑巴,可你看——\"判官笔突然没入她心口,金芒从她七窍渗出,\"当年我是无眼判官,现在...还是。\"
\"轰!\"
大厅外传来石柱断裂声。
陆醉川转头的瞬间,看见一道裹着黑雾的身影破墙而入——大祭司的玄色法袍被血浸透,左眼挂着半截箭簇(那是铁掌赵霸天的透骨钉),但他手中握着的青铜杖上,竟串着七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卑贱的蝼蚁!\"大祭司仰天狂笑,青铜杖重重砸地,\"你们以为毁掉外围就能阻止我?这节点吸了三百年怨气,早成了活物!\"他的目光扫过小九,瞳孔骤然收缩,\"是你!当年那道没斩干净的残魂——\"
\"玄风长老!林大侠!\"陆醉川把小九推给沈墨寒,抄起城隍印迎上去,\"护好她!\"
玄风长老的拂尘卷起漫天符纸,林大侠的铁剑劈开两道阴兵,两人背靠背守住入口。
沈墨寒咬破舌尖,鲜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浮起前清龙纹:\"小九,你需要多久?\"
\"三柱香。\"小九盘腿坐下,双手结印,\"但节点在吸收战斗余波...必须有人用纯阳之力镇压。\"
陆醉川的城隍印与大祭司的青铜杖相撞,火星四溅。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比昨日弱了三分——毕竟之前被他们炸碎了七颗聚阴珠——但剩下的七分,仍是压得他虎口崩裂的巨力。
大祭司的指甲突然变长,划开他的衣襟,在胸口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臭跑堂的,你以为你那破印能撑多久?等我吸干这节点,第一个捏碎你的脑袋!\"
\"放...你娘的屁!\"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仰头灌下腰间酒葫芦里的烧刀子。
辛辣顺着喉咙烧进丹田,城隍印发出震耳龙吟——这是他突破天官境后,第一次用出十成力的\"醉醒印\"。
金光裹着酒气炸开来,大祭司被掀飞撞在墙上,青铜杖\"当啷\"落地。
可就在这时,陆醉川听见身后传来小九的闷哼。
他回头,看见黑色晶体表面的猩红更盛,竟顺着小九的金芒倒灌进她体内。
少女的嘴唇迅速发白,额角渗出冷汗:\"川哥哥...晶体在吸我的命元!\"
\"寒儿!\"陆醉川嘶吼着,\"用你的阴阳盘镇住晶体!\"
沈墨寒的阴阳盘刚抛出去,就被一道黑雾卷走。
大祭司不知何时又扑了过来,青铜杖戳穿林大侠的左肩:\"想保她?先过我这关!\"
林大侠咬着牙挥剑,却被大祭司一脚踹翻。
玄风长老的拂尘被缠住,他吐着血沫子喊:\"陆兄弟!先顾小...啊!\"
陆醉川的瞳孔骤缩——玄风长老的后心插着根淬毒的骨钉,是大祭司阴兵里的尸将!
他想冲过去,可大祭司的青铜杖已经抵住他咽喉:\"死吧!\"
\"当——\"
一声清越剑鸣。
陆醉川眼前一花,沈墨寒的桃木剑架住了青铜杖。
她发簪散乱,嘴角溢血,却笑得像傲雪的梅:\"陆醉川,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去看我整理完《阴阳志》的。\"她手腕翻转,桃木剑上的龙纹突然活了,咬向大祭司手腕。
大祭司吃痛松手,陆醉川趁机扑到小九身边。
少女的指尖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琉璃色,像要融化在空气里。
她勉强扯出个笑:\"川哥哥,你记不记得...你说等我好了,要教我认酒旗?\"
\"记得!\"陆醉川抓住她的手,把城隍印按在她掌心,\"等事儿了,我带你去城南醉仙楼,让他们把招牌卸下来给你摸个够!\"
\"那...拉钩。\"小九的指尖轻轻勾住他小拇指,\"用城隍印起誓。\"
陆醉川喉咙发紧,用力点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城隍之力顺着相扣的手指涌进小九体内,金色与琉璃色的光在两人掌心交织,像两簇缠在一起的火焰。
黑色晶体突然剧烈震颤,表面的符文开始崩解,发出垂死的尖啸。
\"不——!\"大祭司踉跄着扑过来,可玄风长老拼着最后一口气甩出三张雷符,炸得他浑身焦黑。
林大侠捂着伤口爬起来,铁剑刺穿了最后一个阴兵的心脏。
\"快!\"小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最后一道封印。\"
陆醉川咬碎舌尖,鲜血滴在城隍印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元在疯狂流逝——过度使用城隍之力的反噬来了,可他顾不上。
当最后一道金光注入小九体内时,黑色晶体\"轰\"地炸裂,碎成万千光点。
那些曾经被封印的怨气化作白蝶,扑棱棱飞向洞顶的缺口,融入清晨的阳光里。
小九的琉璃眼缓缓闭合。
陆醉川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发现她的眼睛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只是不再盲了。
她睫毛上挂着泪,轻声说:\"我看见...海河的灯船了。\"
\"傻丫头。\"陆醉川笑着,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那是因为天快亮了。\"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铁掌赵霸天的大嗓门炸响:\"奶奶的!老子带着青帮弟兄把外围阴兵全剁了。”
“——哎?”
“你们这是...\"
沈墨寒抹了把脸上的血,弯腰捡起地上的判官笔。
笔杆上的金纹还在微微发亮,她轻声说:\"成功了。\"
陆醉川低头看向小九。
少女的呼吸已经平稳,睡颜像从前任何一个在他怀里蹭酒喝的午后。
他突然觉得浑身脱力,靠在石壁上慢慢滑坐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
大祭司的尸体在不远处冒着黑烟。
玄风长老闭着眼,林大侠正给他喂伤药。
沈墨寒走过来,递给他半块桂花糕——和小九从前塞给他的那种一样。
\"吃吧。\"她轻声说,\"小九醒了肯定要骂你,说你又饿肚子。\"
陆醉川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带着点桂花香。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突然笑了:\"寒儿,等小九醒了,咱们去秦淮河。\"
\"好。\"沈墨寒也笑了,\"我让人提前订画舫,要最大的那种,能摆二十坛女儿红。\"
洞顶的阳光漏进来,洒在小九脸上。
她的睫毛动了动,似乎在做一个甜甜的梦。
陆醉川轻轻替她理了理乱发,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