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与碎石相撞的脆响在夜路上连成串,陆醉川伏在马背上,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风卷着荒草的腥气灌进鼻腔,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小九蹲在灶房帮他热酒时,总爱把冻红的手贴在他后颈——那温度和此刻怀里城隍印的灼热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眼眶发酸。
\"停。\"沈墨寒的声音突然像淬了冰的银线,穿透风声。
她的坐骑前蹄扬起,玄色裙角扫过陆醉川的手背。
月光下,她的指尖还保持着掐算的姿势,眉峰紧拧:\"左面林子不对。树影流动的方向和风向相悖,有东西在压着草茎移动。\"
陆醉川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截枯枝,脆响惊起两三只夜鸦。
玄风长老的拂尘\"唰\"地展开,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道去探探。\"话音未落,人已如鹤掠枝,几个起落便隐入左侧密林。
三息后,林子里传来金铁交鸣。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那方青铜印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烙出印子。
他瞥见沈墨寒抽出半尺桃木剑,剑身腾起淡青色火苗;钱大帅的警卫连已经呈扇形散开,步枪上了刺刀,扳机扣得咔嗒响。
\"哟,来的倒是齐全。\"沙哑的笑声从林深处滚出。
数十道黑影破林而出,为首者裹着猩红披风,刀疤从左眼贯穿到下颌,手中长刀滴着暗红油状液体——不是血,是某种腐臭的黏液。\"陆醉川,老子在阴市听大祭司说你能断生死,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城隍印硬,还是老子的血煞刀快!\"
\"血祭商队,勾结邪修,你们当这世道没有王法?\"陆醉川向前一步,城隍印在指间转了个圈,青铜表面浮起暗纹,空气中泛起若有若无的梵唱。
黑血帮帮主的刀疤突然抽搐,他挥刀指向身后喽啰:\"给老子砍了这小子!\"
喊杀声炸响。
陆醉川看见最近的喽啰举着带倒刺的铁钩扑来,腕间青筋暴起——那铁钩上还挂着半片染血的碎布,是商队护院常穿的靛蓝短打。
他心底腾起一团火,城隍印向前一送,金光裹着碎叶劈出半丈,那喽啰惨叫着被掀飞,撞断三根碗口粗的树。
\"保护两侧!\"沈墨寒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她旋身挥剑,桃木剑划出圆弧,地面腾起五方土阵,几个试图绕后偷袭的喽啰被土刺扎穿脚踝,滚在地上哀嚎。
玄风长老的拂尘则化作银网,缠住两个持双斧的头目,银丝收紧时,只听见骨骼碎裂的闷响。
钱大帅的警卫连也没闲着。\"给老子往腿上招呼!\"钱大帅端着毛瑟枪连开三枪,最前面的三个喽啰膝盖开花,倒在地上打滚。
他腰间的平安符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佑我囡囡\"——那是小女儿用歪扭的字迹描的。
黑血帮帮主的脸色越来越青。
他猛地将长刀插入地面,腥红雾气从刀身渗出,沾到草叶上立刻焦黑。\"都给老子退下!\"他扯下披风甩在地上,露出精壮的胸膛,心口纹着个滴血的骷髅,\"老子亲自会会你这城隍!\"
陆醉川感觉城隍印的热度又升了几分。
他能听见印中传来细若蚊蝇的叹息,像极了小九临终前用灵识触碰他时的呢喃。\"来吧。\"他低喝一声,脚尖点地跃起,城隍印带着金光直取对方面门。
刀与印相撞的刹那,空气里炸开血锈味。
黑血帮帮主的长刀出现蛛网裂纹,他踉跄后退三步,虎口崩裂,血珠溅在刀疤上,看着像开了朵狰狞的花:\"不可能......大祭司说你刚破境......\"
\"大祭司的情报,该换个靠谱的线人了。\"陆醉川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他想起昨夜在破庙,小九的灵识消散前,往他识海塞了段残卷——那是上代城隍镇压九婴阵的心得。
此刻残卷上的符文在他眼前流转,他忽然看清对方刀招里的破绽,\"你要找的血祭地,是乱葬岗下的阴河对吧?\"
黑血帮帮主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突然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枚漆黑符咒,指尖咬破按在符上:\"老子认栽,但大祭司的计划......\"符咒腾起绿焰,他的身影开始虚化,\"早他娘的启动了!\"
\"想跑?\"陆醉川甩出城隍印。
金光裹住虚化的身影,黑血帮帮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重新显形时,左腿已经被金火烧得只剩白骨。
他被玄风长老的拂尘缠住脖颈按在地上,嘴里还在骂:\"杀了老子也没用!阴河的闸门已经开了,等九婴......\"
\"堵上他的嘴。\"陆醉川扯下衣襟缠住对方的嘴,转身对钱大帅的副官道:\"带两个人看紧他,回营后用黑驴蹄子封他的穴——别让他吞毒。\"
回程的马蹄声比来时慢了许多。
陆醉川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的弦却越绷越紧。
黑血帮帮主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口——大祭司的计划已经启动,而他们连具体是什么都不清楚。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营地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但陆醉川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僵在了脸上。
本该彻夜不熄的篝火全灭了,帐篷东倒西歪,像被狂风掀翻的荷叶。
哨兵的岗亭空着,连拴马桩上的战马都没剩几匹。
沈墨寒猛地拽住他的胳膊,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钱大帅的旗子......没了。\"
陆醉川翻身下马,踩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上。
他捡起半块碎陶片,上面还沾着没擦净的面糊——是今早伙夫给哨兵留的热粥。
风掠过断旗,发出猎猎的哭嚎,他听见沈墨寒在身后咬牙:\"他带着部队撤走了。防线空了十里,阴兵要是从这里......\"
\"别急。\"陆醉川蹲下身,用城隍印拨开一堆乱草。
下面压着张皱巴巴的信纸,是钱大帅的笔迹:\"小陆兄弟,我家丫头在保定府生病,我得去看她。这营垒留了三天的粮,对不住。\"末尾的墨迹晕开,像滴没擦净的泪。
玄风长老的白须抖了抖:\"钱家那丫头才七岁,上个月还托人送过糖人来。\"
沈墨寒的桃木剑\"当\"地插进土里:\"可他这一撤,北边的商道就成了筛子!大祭司要的血祭,说不定就......\"
\"够了。\"陆醉川打断她。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小九说过,最黑的夜总在黎明前。
怀里的城隍印还在发烫,这次不是灼烧,而是某种沉稳的脉动,像心跳。
他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出防线图,\"玄风长老守东边土坡,沈姑娘带警卫连修补西边寨墙。我去......\"
\"报——!\"
急促的马蹄声从北边传来。
侦察兵的马还没停稳,人就栽了下来,脸上沾着血和泥:\"陆、陆先生!北边山口......有阴火!成片的阴火!\"
陆醉川的手指在防线图上顿住。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正浮起缕缕青雾,像极了小九盲眼里那片温柔的黑暗——只是这次,黑暗里藏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