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署专用的老仵作姓罗,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上次荷花坑的命案现场,有衙役叫他去,差点没要了老人家的命。
老人家好不容易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地到了,刚蹲下观察马俊的尸身,就听嘎巴一声,腰骨脆响,直不起腰来了,他扶着腰想站起身,又踩到了水坑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又把尾巴骨给砸了。
老人家到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前来接人的儿子瓮声瓮气地替老爹辞了工,麻溜地抬着人走了,生怕再晚一步,他得直接收尸。
林泳思的意思是,反正这是李闻溪的老本行,她一块兼着得了,免得再重新找人,又麻烦,还信不过。
于是当她进去验尸,又拿着笔墨开始画现场图时,周围看到的衙役都有些吃惊,乖乖,咱们这位新来的知事大人还真是多才多艺,连这等阴间活计都会干。
李闻溪对此充耳不闻,她在仔细观察现场的血迹分布。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呢......
贺振哲躺在床的内侧,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他应该是先遇害的,因为他旁边的小妾死在了床边,她原本躺的地方,血迹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
显然是凶手先对贺振哲下手,旁边的小妾惊醒之后,想要逃离,终是慢了一步,也被砍死。
但是这些血迹分布很有些问题。
死者贺振哲的正对面有大片留白,可以解释为凶手当时是钻进了床里,那小妾遇害时,这喷溅出来的血,怎么能形成两处大面积留白呢?
李闻溪换了个角度再次观察,突然冲着门外的衙役王全、王小刚父子一招手:“你们两人过来一下。”
“来,你过来,站在此处。”她指了指小妾身侧的一处血迹稀少之地,示意王全站过去,又冲着王小刚指了指床尾:“你,探头进去,把刀拔出来。”
两个人各自站定,嘿~果然如此。
她将林泳思请了过来:“大人请看,贺振哲遇害之时,凶手应是在这个方向向他挥出的刀,喷溅出来的血迹滴在了旁边的小妾身上,将其惊醒。”
“她本能地想逃,却被等在旁边的第二位凶手一刀毙命,喷溅出来的血有一部分沾在了两名凶手身上,这才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血迹分布。”
“你的意思是,凶手一共两人?是团伙作案?”
“属下只能确定,这一次作案,是由两人完成的。”其实除了血迹,还能从两名死者的颈部断口看出来。
虽然都是一刀致死,两名凶手的力道都不弱,但贺振哲的伤口是左高右低,凶手应是惯用左手,而小妾的伤则正相反。
凶手都与死者面对面下手的情况下,那另一名凶手就是惯用右手的。
一个人用手的习惯很难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在验尸完成后,李闻溪对现场血迹进行仔细分析的原因,这两人的伤口不像同一人所为。
她记得很清楚,吉庆班的那四名戏子遇害时,所有人的致命伤,都是右高左低,应是同一人所为。
至于荷花坑的钟氏和马俊,他们的尸身她还没验看过,得抽时间赶紧确认一下了。
淮安城仅只有一个义庄,钟氏和马俊的尸身也在那,李闻溪骑了马,很快便到了。
钟叔对这么晚还有人会来有些意外,见是李闻溪,一张老脸笑得很真诚:“李大人来了,这天有些晚了,可是有要事?”
“钟叔,最近一向可好?我想看看荷花坑抬来的那两具无头尸。怎么不见顺子?”
钟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又很不自然地掩饰过去:“那孩子进城找朋友耍去了,咱这地儿,死人比活人多,让个孩子呆在这儿,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他想去另谋生路。”
这话听着有抱怨的成分,更多的则是心酸。
李闻溪不知道怎么接话。
钟叔一开始收留顺子,确实是有些私心,想着自己老了,腿脚不好,以后需要人照顾,像顺子这样,已经成年的孤儿是他最好的选择,没有家庭拖累,还不用他怎么照顾。
但他也确实尽心尽力给顺子一条活路,还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希望自己以后不在了,顺子能有门吃饭的手艺。
除了工作不太体面,在义庄过活,倒是能有口饭吃,活下去的。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就是幸福了。
也是顺子没赶上好时候,中山王缺银子缺得厉害,各家各户都被刮了层地皮,义庄这边,山阳自顾不暇,已经连着两个月没有给过多少银钱了,他们才饥一顿饱一顿的。
顺子今年十七,还在长身体,正是能吃的时候,被迫饿了许久。
人一饿,情绪就容易失控,两人话赶话地吵了起来,顺子一气之下,便跑了。
什么进城找个朋友,完全就是借口,他没地方去,又不好意思回义庄,这才躲进城里,毕竟城里比外面安全,只要晚上躲好,别被巡夜的撞见就行。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过几天兴许就回来了。”钟叔叹了口气,希望顺子只是说说气话,而不是真去别的地方当学徒,真不打算再回来。
“走吧,那几具无头尸都在后罩房呢。”
李闻溪掀开白布瞅了几眼,心底便有了数。
钟氏是被右利手的凶手所杀,马俊则是左利手的动的手。
同样是两名凶手所为。恐怕这两人,一人放风,一人杀钟氏,放风之人被出门如厕的马俊撞见,街坊邻里互相认识,生面孔自然很容易分辨,那名凶手便杀人灭口了。
“钟叔,我昨天还见到顺子了,他看起来挺好的,你也别太挂心,若我下次见到他,便帮你劝劝他,让他早点回来。”李闻溪骑上马,对钟叔说。
“如此多谢大人了。”钟叔站在义庄门口良久,直到已经看不见一人一马的身影,官道上空无一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了义庄,关上大门。
回府署还了马,李闻溪跟等了她许久的薛丛理一齐归家。
“今儿您怎么没去接薛衔啊?他才第一天上私塾,您就不担心吗?”
“还是莫要给他太大压力的好,顺其自然吧。”提及薛衔,薛丛理有些担心:“昨天夜里,这孩子做梦都在背书,可他脑子随了我,不是个很灵光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