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城内,秋风萧瑟,残破的城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多隆阿躺在简陋的病榻上,帐外隐隐传来将士们压低嗓音的议论,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跳动,映出他蜡黄的面容。
刘荣与林之望踏入营帐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血腥气,令人窒息。
多隆阿微微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仍带着几分坚毅。
他挣扎着抬手,想要起身行礼,却因剧痛而重重跌回床榻。
陕西巡抚刘荣疾步上前,握住他颤抖的手,掌心触到一片冰凉。
陕甘总督林之望跪坐在床边,喉头哽咽,泪珠无声滚落,滴在多隆阿被褥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多兄……你我同袍十余载,自江南杀贼起,何曾见你这般……”
刘荣的声音沙哑,强忍的悲恸在字句间迸裂,“朝廷命我二人驰援,原以为能助你平定陕甘,谁料……”
多隆阿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响,唯有眼角渗出两行清泪。
他费力抬起手指,在空中虚划几下——刘荣看懂了他的手势,那是“城防图”的方向。
林之望忙取来舆图铺在床前,多隆阿以枯瘦的手指在周至城西一处险隘重重一点,目光灼灼,似要将未尽之言刻入众人心底。
刘荣握紧他的手,哽咽道:“多兄放心!此隘乃贼军必争之地,我刘荣纵使血染黄土,也定教你安心瞑目!城中将士,皆是你我袍泽,断不会让贼寇踏进一步!”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穆图善的哭声,悲怆之声穿透营帐,多隆阿的瞳孔猛地一颤,嘴角竟微微上扬,似在欣慰。
此时,多隆阿的气息愈发微弱,烛火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恍若风中残灯。
刘荣忽觉掌中温度骤降,心头大恸,俯身贴耳道:“多兄,你家中老母,我已托人护送回京安置;你那未及弱冠的幼子,我定会视如己出,教他习武从文,承你忠勇之志!”
多隆阿眼眶骤湿,喉间挤出一声气音,似在道谢,又似在嘱托。
夜渐深,帐外风声呜咽如泣。
多隆阿的手终于垂落,双目阖上,最后一缕气息消散在秋风里。
刘荣与林之望伏尸痛哭,帐外穆图善等将闻讯涌入,皆失声嚎啕。
烛火倏然熄灭,唯余月光透过帐帘缝隙,照见众人泪影斑驳,映着多隆阿静默的遗容,仿佛凝固了这悲壮的一夜。
远处,张化雨、曹佩时和马百龄正拼命地奔跑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误打误撞地干掉了多隆阿。
一路狂奔,终于到达了凤翔。然而,就在他们稍作喘息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多隆阿死了!
张化雨听闻这个消息,满脸都是震惊之色,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我竟然把多隆阿给干掉了?”
一旁的刚八见状,连忙拍了拍张化雨的肩膀,兴奋地说道:“好啊!张兄弟,你可真是走了大运啊!这次你立下如此大功,大帅不封你为将军都实在说不过去了!”
张化雨连忙摆手,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这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马百龄和曹佩时此时也是一脸的高兴,毕竟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开玩笑,周至之战中,他们俩的功劳也绝对不小啊!
虽然最后革命军驻守的周至失守了,但他们可是成功干掉了湘军五虎之一、西北钦差大臣、索伦将军加荆州将军,还有那个绰号“多龙”的多隆阿啊!
而且听说还顺便干掉了一个从江淮过来的都统穆腾阿呢!
想到这里,马百龄和曹佩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喜悦。
这次的功劳,他们三人至少都能官升一级啊!
正在进攻灵台等地的曹克忠与牵制革命军的雷正绾闻讯时,正于帐中推演沙盘,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布满舆图的墙面上,忽而扭曲,忽而重叠。
雷正绾手中的竹尺“啪”地一声跌落沙盘,惊得帐外值守的兵卒探头张望。
“好家伙!”曹克忠猛地起身,袍袖扫落案上几枚棋子,散落的木筹滚入角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们三路大军筹谋数月,欲取甘肃,结果身为主帅的他竟先折在周至!这仗还没开打,先锋倒先断了脊梁,有没有这般离谱!”
雷正绾捡起竹尺,指节攥得发白,尺尖在沙盘上“多隆阿”营帐的位置重重一点,激起细沙飞扬。
“朝廷倚重索伦铁骑,盼他镇住西北乱局,谁知他竟被几个流寇取了性命!张化雨那厮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偏叫他撞了大运……”
曹克忠冷笑一声,拾起一枚被扫落的“帅”棋,在掌心反复摩挲:“穆图善哭得震天动地,刘荣、林之望哭断肝肠,可哭能哭回多隆阿的命?哭能哭退甘肃的叛军?”
“如今他这一死,朝廷那帮文官只怕又要写奏折弹劾我们‘督军不力’了!”
雷正绾倏然沉默,帐内只闻沙盘细沙簌簌之声。
忽而,他抬头望向曹克忠,眼底泛起冷光:“既是如此,咱们便不能坐以待毙。”
“多隆阿的‘龙’魂断了,咱们的刀却不能钝!张化雨那几人既然能斩龙,咱们便让他们瞧瞧,真正的虎狼之师,可不是靠运气取胜!”
曹克忠将“帅”棋重重按入沙盘,沙粒飞溅:“正该如此!传令下去,三军整备,寅时三刻出发!进攻平凉米家沟,告诉弟兄们,此战若胜,便是替多隆阿索魂,若败……咱们便与他同赴黄泉,也免得被京城的笔杆子戳脊梁骨!”
紫禁城,养心殿内,慈禧太后斜倚在雕龙榻上,手中朱批的奏折簌簌落地。
跪在地上的军机大臣额勒和布颤抖着声音禀报:“启禀太后,陕西急报……多隆阿将军于盩厔之战中,遭流弹击中头部,伤重不治,已于十八日前殉国!”
慈禧猛地起身,凤冠上的珠玉碰撞作响,她踉跄两步扶住案几,指尖深深掐入檀木纹路:“忠勇侯……竟这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