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那些受训时,暗无天日的日子。
每日每夜都得防着身边之人,一不留神,便会死在杀戮之中……
香樟树的淡木香味随风拂来,好似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凉意入鼻,夏日酷暑一扫而光,记忆里恶心的血腥味也一并扫去。
崔景湛难得眉眼舒展,若有人守着,他恨不得在此处好好睡上一夜。
还是不能如此纵容。他长吁了口气,纵身跃上香樟老树粗大的枝干。此处离地数丈,高出周遭的屋顶不少,如此隐于浓密枝叶中,甚难被人发现。
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树干上打起盹来。
夜里凉风拂过,好不惬意。
“兄长?”他隐约瞧见,不远处的石桥边空地上,几个孩童在玩闹,里头便有兄长熟悉的身影。
“叶青,你今天怎么来晚了?”一个高个子孩童笑着朝兄长道。
“我娘亲今儿让我多写了一页字,不写完不放我出来。”兄长撇着嘴,有些许埋怨之意。几息后,兄长似是想起什么,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不过我娘亲做了点心,让我带给大家伙吃。”
几名孩童聚在兄长身前,人手一个,抓着点心就往嘴里送。
“你娘亲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我娘亲就没这么好的手艺。不过我娘亲烹的汤好喝,改日我同阿娘说,大家都去我家吃饭。”
……
崔景湛隐在不远处的石头后,不敢吱声。
嘴角却不争气地留下口水。
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兄长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点心,可是隐约有清香传来,他吸了吸鼻子,还有甜香夹在其中,想必是带馅儿的。
崔景湛咽了口唾沫,他也想吃。
还有另一个孩童提到汤,他提及时,面上甚是自豪,想必真的很好喝。
可自己的娘亲平日里不爱做这些。
也只有阿爹要来时,她才亲自下厨,多半都给阿爹吃了,自己也吃不着。
崔景湛舔着干枯的嘴唇,脚下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
他们会同自己一道玩吗?
前几日自己鼓起勇气,想和他们一道,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有鄙夷与嫌弃。
“那小子是谁家的?”
“不知道,好像是巷尾那家的。”
“别同他玩,我听人说他没爹,是野种!”
“你小点声,看他那浑样,小心他打咱们。”
“你胆子也太小了,他那么一丁点,瞧着像饭都吃不饱,咱们好几人,还用怕他?”
……
那天自己险些同他们打起来。
还是兄长拦住了他们。只是兄长要来拉自己时,自己害怕,飞快跑回了家。
今日兄长在,他还记得自己吗?
他会不会分自己点心吃?
还是他只是不愿他的同伴动手打人?那日纯粹是息事宁人,没想着要同自己一道玩?
不知兄长有没有发现自己,崔景湛害怕被拒绝,不待顾青往这边看,他又同前几日一般,飞快跑回了家。
娘亲同平日一般,还是坐在秋千上愣神,崔景湛本想倾诉一番,甚至抱着娘亲好好哭一顿,可他不敢。
娘亲一定会嫌自己烦,嫌自己没出息,堂堂男子汉,就为这点小事,哭成花脸,简直是丢阿爹的人。
阿爹可是鸿胪寺卿,崔景湛虽不知鸿胪寺卿究竟是做什么的,但知道阿爹经常同各国使臣打交道,还能见到官家,肯定很了不起。
若是阿爹知道自己如此窝囊,肯定更不想来小院看他和娘亲了。
小小的脑瓜子,彼时思虑就已远超同龄人。崔景湛思索再三,跑去厨房,随便在蒸屉里找了些温热的吃食果腹。
还好,还有口热的吃。那两个仆妇便是再惫懒,主子的热菜热饭还是得做。
崔景湛抓着白馒头大口往嘴里塞时,一个仆妇正巧打门口经过,极为不耐烦地喊了“少爷好”,便出去了。
崔景湛来不及咽下,囫囵回了声,那仆妇早就只剩个背影。他撇着嘴,看了眼手里的馒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是不是自己只会给人添乱?自己回来晚了,她们得一直温着吃食,又得多干活了,所以嫌弃自己?
崔景湛不敢将馒头扔进潲水桶,怕被人瞧见,背后又说道。
本来肚子饿得直叫唤,眼下手里半个馒头却是比什么都难吃。
崔景湛记不住那馒头吃了多久,许是哭累了,他竟在厨房靠在灶边睡着了,还是阿爹分来的崔府旧仆崔叔,夜里见着厨房还亮着光,才将他背回屋里。
天亮后,崔景湛不想在院子里多待哪怕一刻。
可也没地儿去。
鬼使神差,他又来了石桥边的空地附近,那几个幼童今天好像在玩捉迷藏,眼看兄长便要寻到所有人。
“他真厉害。大家好像都很喜欢他。”崔景湛躲在隐蔽处,探出半个头,直愣愣地看着,眼里满是欣羡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伙四散开去,许是要回去吃午饭了。
崔景湛却有些意犹未尽,他坐在路边,拿起树枝,无聊地戳起地上的蚂蚁来。
“给,我娘亲做的,蜂蜜赤豆馅青色糯米团子,刚出锅不久,热乎着。”一个充满善意的声音传来。崔景湛抬头,是兄长,他站在自己跟前,掏出油纸,里头有两个散发着清香的青色团子,瞧着比昨日他分给那些孩童的点心还诱人。
崔景湛咽了口唾沫,他低下头,不想让兄长看出来自己如此没出息。
谁知兄长许是会错了意,他拿起一个团子,咬了一口:“你看,我也吃了,没事的。”
兄长的眼神甚是明亮,看起来没有半分恶意。
他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想到竟是如此善察人心,难道他以为自己误会,他在团子里加了什么东西好捉弄自己?
崔景湛脸一红,心里甚是过意不去,索性小心接过团子,咬了一口。
浓密的赤豆馅裹着一股甜香,在唇齿间炸裂开来,崔景湛好久没有吃到如此好吃的点心。又咬了几口,牙都被糊住了,他面上笑容方要绽开,又装作没什么,撇着嘴:“谢谢。是还……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