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又派人来了。”
“派了谁？”许青山正在擦拭一柄新出炉的刀，头也没抬。
“不是武将。”
林晚照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文官。北地大儒，前朝的御史中丞，现在王府的供奉，周文正。”
许青山擦刀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
他知道这个人。
这是燕王底下，最是德高望重，也最是铁面无私的一个老头。
当年燕王初定北地，就是这个老头，帮他安抚民心，制定法度，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个老头，在整个北地的士林和百姓心里，分量比燕王本人还重。
“他来做什么？”
“来查张大彪全军覆没一案。”林晚照说，“名义上，是代天巡狩，安抚地方。王爷给了他最高的权限，可先斩后奏。”
许青山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燕王这一手，比派一万大军来围剿，还要狠。
对付军队，他可以用陷阱，用武力。
可对付这么一个手无寸铁，却又代表着“大义”和“民心”的老头，他所有的手段，都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你杀了他，你就是乱臣贼子，整个北地都会视你为敌。
你不杀他，他只要在这雪山转一圈，凭他的眼力，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什么时候到？”
“三天后。”林晚照说，“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了谁？”
“他把燕王世子，从王府里‘请’了出来。”林晚照的每一个字，都好比是一记重锤，砸在许青山的心上，“他说，雪山匪患猖獗，世子在黑石镇不安全，他要亲自护送世子，去更安稳的州府暂住。”
许青山那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王这是要釜底抽薪。
他不是要那座金矿。
他是要借这个由头，把他许青山，连同他背后那个越来越不安分的燕王妃，一起连根拔起。
先用一道勘界文书，占了大义名分，让燕王妃的金矿变成盗采，让她理亏。
再派一个铁面无私，谁也动不得的老神仙周文正来查案，让他许青山所有的手段都无处可使。
最后，把燕王世子这个燕王妃唯一的命门，从她手里夺走。
三招连环，招招致命。
“他什么时候到黑石镇？”许青山捡起地上的刀，声音很平静。
“后天一早。”林晚照说，“现在全城戒严，王府的探子回报，州府那边调了五百精兵，护送周文正的官轿，已经在路上了。”
“王妃呢？她就这么看着？”
“她还能怎么样？”林晚照苦笑，“她现在自身难保。王爷的这道命令，绕过了她，直接下给了北地行辕。她手底下的人，除了这黑石镇的几百私兵，一个都调不动。她要是敢拦，就是公然谋逆。”
许青山没再说话。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那脚步不快，却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林晚照的心尖上。
“我要见她。”许青山忽然停下。
“现在？”林晚照愣住，“王府内外，都是王爷的眼线，你……”
“就现在。”许青山打断她，“我有办法进去。你只需要在后花园那口井边上等我。”
半个时辰后。
燕王府，后花园。
许青山好像鬼魅一样，从一处假山后头冒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燕王府家丁的衣服。
他太熟悉这里了。
林晚照领着他，七拐八绕，避开了好几拨巡逻的护卫，进了一间不起眼的绣楼。
燕王妃就在里头。
她换下了一身华服，只穿着寻常的素色长裙，那张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来做什么？”她看到许青山，那声音里，全是疲惫。
“来救你，也来救我自己。”许青山开门见山。
“救？”燕王妃惨笑一声，“怎么救？王爷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你拿什么救？”
“就拿你给我的那十万两银子。”
许青山走到她跟前，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他要查案，我们就让他查。他要带走世子，我们就让他带不走。”
“你说的轻巧！”燕王妃那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周文正那个老东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麟儿到了他手上，跟到了王爷手上有什么区别？”
“那就让他把麟儿，亲手再送回来。”许青山说。
燕王妃愣住了，她看着许青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王妃，你听我说。”许青山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力量，“后天，周文正的官轿会到黑石镇。他要查的，是张大彪全军覆没的案子。他要找的，是我这个私开矿山的‘匪首’。”
“我们，就给他一个匪首。”
“什么意思？”
“从现在开始，你马上派人，去把张大彪给我放了。”
“放了他？”燕王妃更是不解。
“对，放了他。不但要放，还要给他治伤，给他换上干净的官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许青山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然后，你再派人，去城里散布一个消息。”
“就说黑石镇的粮价飞涨，都是因为这张大彪，私下勾结粮商，囤积居奇，中饱私囊。他那两百个兵，不是剿匪没的，是帮他运私粮的时候，遇到了山体坍塌，被活埋了。”
燕王妃那双好看的凤眼，猛地一缩。
她好像有点明白许青山想做什么了。
“光有消息还不够。”许青山接着说，“你把那十万两银子，全都换成铜钱。让老孙头带人，今晚就去城外的那些流民营里，给每一个人发钱，发粮食。”
“告诉他们，这些钱，这些粮，都是燕王妃体恤他们，拿出来赈灾的。也告诉他们，他们之所以吃不上饭，就是因为有张大彪这样的贪官。”
“你要煽动民变？”燕王妃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民变。”许青山摇了摇头，“是民怨。周文正不是号称爱民如子，铁面无私吗？那我就送他一份天大的功劳。”
“让他一到黑石镇，就看到万民拦轿喊冤，就看到民怨沸腾。让他亲手来审这个‘贪官’张大彪。”
“他审了张大彪，就没工夫去管雪山上的事。他替百姓出了气，在北地的名望就会更高。这份功劳，他没理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