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山中,记得前些年红离在一次闲谈之时提起过,老主母酷爱桃花,高顺与张辅二人便在神篆峰和群山外围种满了桃树。
以大神通维持,哪怕如今已是冬季,依旧是桃花浴雪,粉白交相辉映的景色。
陈怀仙双手负后,缓缓走在通往母亲陵墓的神道上,一袭红衣漫步于大雪中,别有一番风味。
这座陵墓在十年间不断扩修,早已不再是当年离乡时的规模。这十年间,十万大山只要一有闲钱,便将陵墓扩张,至此,已是将整座山峰囊括其中,占地百里。
在远处的神篆峰上,一行人静静的看着那红衣青年缓缓朝陵墓走进,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此时此刻的陈怀仙,或许是因为归乡,也或许是因为临近大篆边境,周身杀念极重,就像一尊主管杀伐的神灵,不容外人靠近。
高顺叹息一声,不言不语。没了老主母这根镇魂钉,世上谁还能挡得住这尊杀神?
张辅确实神色佁然,心中默默推演着,如何最快时间打下太安城,大篆皇室请降之时,该提出什么要求,才能解主公心头之恨?
八百天魔各司其职,其中最忙、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平,因为和陈怀仙同时登岸龙腰洲的,还有沈家那几十个余孽。
让这些余孽好过,那简直就是对自己这座天狱最大的侮辱!
所以这些人一接近龙腰洲,陈平就派人抓捕,来到天狱后,什么酷刑都让他们尝个遍,但就是不让他们死。
其实也不算什么酷刑,不过是老主母在大篆监狱中体会过的刑法罢了。
而做着一切监刑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奄奄一息的沈憾。
陈平只给他两个选择,和他们一起受刑,或者看着他们受刑。
沈憾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陈平轻轻按住沈憾的脑袋,笑着朝一名沈家女子扬扬下巴:“去,割掉她的一块肉。”
沈憾坐在天狱大堂的主位上,双眼微阖,奄奄一息:“前辈,你到底要折磨他们到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经历了十年的苦难,还不够吗?”
“够?这些够吗?”陈平嗤笑一声,指着那些被铁链拴住,如同野狗的人:“他们十年前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享尽天下荣华富贵之人?可是我那老主母呢?在水云间整日操劳,享过半点福分?
日子唯一的盼头,不过就是日后儿子有了出息,能带着自己走出大山。陈姬修行资质极好,但她又奢求过什么?
原本能在山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虽说不幸福,但起码活着!凭什么因为他们的倒台,受那牢狱之灾,死在天牢内,死无全尸!?
我家主公,是龙腰洲百年难求的修道种子,跻身元婴境唾手可得!却因为这一家人的倒台,跌落神坛,受尽苦难!”
陈平一把攥住沈憾的头发,厉声问道:“我家主公和老主母,可享受了半分福分?”
他猛地将沈憾的头颅磕向桌面,单手死死压住,乃至整张桌子都出现裂纹:“要不要我给他们锦衣玉食、美女俊男相伴?但我的要求也很简单,让他们将陈姬在人间,在妖族大地所受的伤,全部承受一遍。只要他们受的住,不开口求饶,我便绕他们一命,不仅如此,我还会给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他们在十万大山安度晚年,哪怕是让老子为他们修建生祠,老子也毫无怨言!”
按照醉仙居的谍报,别的不说,单说在妖族王朝的皇城一役,陈怀仙被神灵活活腰斩,凭借假尸解符起死回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承受的住?
沈憾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那也是陈姬的苦难,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陈平的面部都扭曲起来,咬牙切齿:“与我何干?
陈姬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我陈平虽不是什么忠臣良将,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叫他一声主公,便知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信条!要是没有他陈姬,老子现在还在天外天玩跳石头,和那些尸体相伴!”
他双目通红指向一位身材高大的沈家长者,阴笑:“就你了!来人,赐尸解符,腰斩!”
“够了!”天狱大门处,有女子厉声呵斥:“陈平,我爹刚回来,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是收一收,免得引起我爹厌恶!”
沈憾看着站在大门口的陈白绫,眼泪哗哗流,我乖乖的干侄女,你要是再不来,你表叔可就死在这魔头手上了!
陈平垂眸思索片刻,恶狠狠的看向沈家人,就这么放过他们,太便宜他们了。但既然小白发话,那主公多半会答应…
他蓦然哈哈大笑:“好,先饶他们狗命,等日后发兵之时,老子一定砍下他们的脑袋,来祭旗!”
陈白绫摇摇头,最近山上的气氛太压抑,还是带着爹去水云间住一段时间吧。
而此时的陈怀仙也走到了母亲的墓碑前,他缓缓跪下,从火琵琶中取出一件件从妖族大地带来的珍稀吃食,和酒水:“娘,你以前最怕爹喝酒的,现在…现在爹下去陪你了,你也喝点酒,壮壮胆,若是他再敢欺负你,你就给儿子托梦…儿子也好下去给娘撑腰。”
“娘,我这十年,一直顺风顺水,一点苦也没吃,您老放心…”言到此处,陈姬早已是满脸血泪,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先前收到的苦难都不算苦难,唯有给母亲上坟,才是自己最大的苦难。
天地昏暗,陈怀仙靠着墓碑沉沉睡去,碑前的火盆里,烧着一件件衣服,是在妖族大地买来的,娘亲生前不爱打扮,希望在下面,能漂漂亮亮的。
可世间有那个女子不喜欢打扮自己?况且娘亲生前,是极美的女子。
这一夜,陈怀仙靠着母亲的墓碑沉沉睡去,睡得香甜,好像自从沦为刑徒流民之后,便再没睡过这么好的觉。
天空下起鹅毛大雪,有位身穿红衣的女子,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悄悄出现在陈姬身侧,蹲下身,用那单薄的身体,为心上人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