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望着他,月光般的眸子映着殿角的光影:“你倒是把他们的性子摸得透。”
“镇虚门的顽劣弟子都管过,还怕这些老狐狸?”苏烬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带着暖意。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议的事,倒真有几件得让沈澜那边多留意——南境清淤若用术法,需得防着水里的邪祟,别让弟子们大意了。”
凌言点头:“我稍后便去叮嘱他。”
苏烬笑了,牵住他的手往殿外走,玄色袍角扫过满地海棠落瓣:“走,去看看新辟的演武场。那些公子哥还没送来,先瞧瞧咱们的弟子练得怎么样了。”
时序已近初冬,朔风卷着碎雪沫子掠过宫檐,琉璃瓦上凝了层薄霜,透着清冽的寒意。可西侧演武场却是另一番天地——
苏烬以术法滋养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缀满枝头,沉甸甸压弯了虬枝,风过处落英如霰,簌簌铺满青石地面,竟似将三春的暖意都锁在了这方天地里。
青衫弟子们列成整齐的方阵,正在场中演练基础剑法。晨光透过海棠花枝的缝隙洒下,在他们身上织就斑驳的光影。
长剑出鞘时带起泠泠清响,似玉磬相击;起势时臂如流云,收势时剑若寒星,青衫随动作翻飞,与漫天海棠瓣交相辉映,竟分不清是衣袂染了花影,还是落英沾了剑风。
“起剑要稳,腕力需沉。”领练的弟子沉声喝着,剑穗扫过地面,带起一片旋舞的花瓣,“气沉丹田,意随剑走,莫急着求快。”
众人齐声应和,剑招愈发齐整。时而如松涛起伏,剑脊映着天光,泛出碎银般的光泽。
时而如静水深流,剑尖轻点地面,激起一圈圈花浪。
偶有初学的弟子动作滞涩,身旁的师兄便会以剑鞘轻碰他的手腕,低声提点,眉宇间是同门相携的温和。
凌言与苏烬立在演武场边的朱漆回廊下,望着这满目绚烂与灵动。凌言拢了拢月白常服的衣襟,初冬的风终究带着凉意,可看那满场生气,心头却暖融融的。
“镇虚门的底子,果然扎实。”他轻声道,目光落在一个身形稍显稚嫩的弟子身上,那孩子正咬紧牙关纠正出剑的角度,额角渗着细汗,眼神却亮得惊人。
苏烬笑了笑,伸手替他将被风吹乱的领口系好:“都是些好苗子。当年我管内门时,比他们还严苛些。”
他望着场中,金瞳里映着漫天飞花与剑光,“你瞧,这般练上三年,再遇上那些妖邪,便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正说着,场中弟子们已练完一套剑法,收势时齐整整抱剑躬身,动作利落如裁。
眼尖的已瞧见回廊下的两人,忙高声见礼:“参见青鸾长老!参见苏师兄!”
声音朗朗,惊起几只栖在海棠树上的雀儿,扑棱棱掠过枝头,带落更多花瓣,如一场温柔的雨。
旁边侍立的宫人见状,忙低眉垂首,跟着躬身:“参见陛下,参见君上。”
两种称呼交织在一处,却不显得突兀。
凌言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不必多礼,继续吧。”
弟子们应声起身,重新摆开架势。剑光再起时,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暖意。
苏烬侧头看着凌言,见他望着场中时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便知他是真的喜欢这景象。
“等那些勋贵公子来了,让他们也跟着一起练。”苏烬低声道,带着点促狭,“看他们能不能吃得这份苦。”
凌言瞥他一眼,嘴角弯起:“你倒是不怕把他们练散了架。”
“散了架才好,”苏烬轻笑,伸手接住一片落在凌言发间的海棠瓣,指尖轻轻捻碎,留下淡淡的香,“总好过将来在外面丢人现眼。”
风穿过海棠林,送来清冽的花香与少年人清朗的呼喝。
凌言望着满场翻飞的青衫与剑光,听着身侧苏烬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这初冬的皇宫,竟比镇虚门的听雪崖还要暖和些。
或许,所谓的家,从来都不是一处固定的地方。有这样的人间烟火,有这样并肩看一场剑舞的人,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烬几乎脚不沾地。太极殿的朝会从辰时延至午时,他一边盯着勋贵们认缴的银钱流水,一边催着工部改造宫殿——
将西跨院的几间旧殿拆了重砌,换上透光的琉璃顶,地砖下暗刻聚灵阵,墙角设着温玉炉,专供弟子们修行授课用。
偶尔得空,还要去演武场瞧两眼,嫌新铺的青石不够平整,当即命人换了能缓冲灵力冲击的云纹石,金瞳里的认真劲儿,倒比批阅奏折时更甚。
而卯时末的演武场硝烟刚散,辰时初的授课便准时在新修的“听竹殿”开场。
听竹殿原是藏书阁,被苏烬改得恰到好处:雕花窗棂糊着鲛绡,晨光漫进来时柔和如纱。
殿中地砖嵌着浅淡的银线,隐成基础聚灵阵,踩上去能隐隐觉出灵力流转,北墙设着巨大的白玉屏,可映出心法运行图谱,南墙下则摆着两排梨花木案,新弟子们按序入座,案上放着沈澜提前备好的入门玉简。
辰时刚到,沈澜便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了。他穿件月白道袍,袖口绣着流云纹,见新弟子们坐得笔直,忍不住笑起来,眼尾弯成好看的弧:“不必拘谨,先随我认认灵力。”
他走到殿中,指尖轻叩案几,一枚玉简腾空而起,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天地间的气,便是灵力。你们试着闭眼,想象它像春日的风,从指尖、鼻尖、发梢钻进来……”
新弟子们依言照做,有几个天赋好的,指尖微微发亮,沈澜便笑着点头:“对,阿禾这股气收得稳,再沉些,别让它飘。”
他走到一个蹙着眉的小弟子身边,温声问,“是不是觉得像抓不住的烟?”
小弟子红着脸点头,沈澜便屈指弹了弹他的眉心:“别急,你方才吸气太急了。来,跟着我——吸气时想着丹田像个小口袋,呼气时让这口气慢慢钻进去……”
殿侧的内门弟子们各司其职:有的在角落整理心法抄本,有的帮着调试白玉屏的光影,还有几个靠在廊柱上,看着沈澜温和授课,眼底满是熟稔的笑意。
沈澜与他们同辈,当年在镇虚门便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如今当了师叔,更是耐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