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枉死城回来后,林欢总爱摩挲那支缺角的玉簪。有时在演武场练剑,剑尖挑着晨光时,簪子会忽然泛出层暖光,将她的影子映在石壁上,影子肩头竟多了个模糊的妇人轮廓,像是有人在轻轻扶着她的手臂。
“定是林伯母在护着你。”小翠捧着新酿的桂花酒过来,酒坛上贴着张同心草叶做的封条,“阿砚说这酒得埋在灵植圃的苔石下,过百日再开封,能酿出‘忘忧’的滋味。”
阿砚正蹲在苔石旁挖坑,闻言抬头笑道:“是清妙道长说的,她说你们在枉死城沾了些往生的清气,埋坛酒存着,将来若遇心魔,取出来喝口,能想起渡魂桥的光。”他手里的小铲忽然碰到块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片测灵镜的碎片,边缘还沾着点迷雾森林的灰雾,“这镜子碎片怎么会在这儿?”
林娟用绢布擦去碎片上的泥土,镜面上忽然映出片星空——不是中州的星空,而是更遥远的、缀满星髓的夜空。“是流沙星海!”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那本《中州秘境考》,书页里夹着的星图正与镜中星空重合,“书上说流沙星海每百年才现世一次,下次开启就在三个月后,里面的星髓能直接淬炼大乘修士的灵根,只是……”
只是星海外围有散仙设的结界,需得四人同心才能打开。”我接过镜碎片,指尖的补天彩石忽然发烫,镜中的星图竟顺着彩石的纹路漫开,在识海里拼出艘灵舟的模样,“是‘观星舟’,上古修士用来渡星海的法器,据说藏在青云书院的典籍阁里。”
山长听说我们要去流沙星海,特意打开了典籍阁的禁地。阁楼深处的玉台上,果然停着艘巴掌大的灵舟,舟身刻满星纹,船头立着个小小的玉人,手里捧着块星髓,正是观星舟的缩影。“这舟需得用四种灵力催动。”山长抚着胡须,指着玉舟的四个角落,“女娲灵力镇舟首,破魔灵力护舟尾,治愈灵力稳舟身,文道灵力引航向,缺一不可。”
我们试着将灵力注入玉舟,小舟果然在玉台上缓缓变大,直到能容四人并肩而立。舟身的星纹亮起时,典籍阁的窗棂忽然自动打开,夜空中的星辰竟与舟上的星纹产生共鸣,连成道通往星海的轨迹。
出发前,清玄长老送来四枚“星引符”,符纸是用流沙星海的星砂混着朱砂做的:“这符能在星海里标出同伴的位置,星海太大,别走散了。”她目光落在林欢的玉簪上,忽然笑道,“你母亲当年也想去流沙星海,可惜那时她刚怀上你,没能成行。如今你替她去,也算是了却桩心愿。”
观星舟穿过云层时,下方的中州渐渐缩成团光晕。小翠趴在船头,数着掠过的星子,忽然指着颗拖着长尾的彗星惊呼:“是扫把星!阿砚说看到它会有好运!”
阿砚从药篓里掏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些透明的液体:“这是‘星露’,用流沙星海的晨露收集的,涂在眼睛上能看清星髓的位置。”他给我们每人倒了点,我抹在眼睫上,果然见远处的星群里藏着点点莹光,正是星髓的灵气。
流沙星海比想象中更浩瀚,无数星辰像碎钻般悬浮在虚空里,偶有星砂掠过舟身,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忽然前方亮起片紫光,艘黑色的魔舟正朝我们撞来,船头站着个穿黑袍的修士,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正是九狱魔将中的“蚀星魔”——据说他能吞噬星髓的灵气,让星辰失去光泽。
“护住星引符!”林欢的破魔剑瞬间出鞘,剑光劈开紫光的刹那,观星舟的星纹忽然暴涨,将魔舟震退三尺。林娟的破魔箭带着清业露的灵力,精准射向魔舟的帆绳,帆篷落下时,露出里面藏着的无数星髓,竟都是被蚀过的暗灰色。
“这些星髓还有救!”小翠扬手甩出流霞针,银针穿透星髓的瞬间,治愈灵力顺着针尾注入,灰色的星髓竟慢慢恢复了莹白。我将补天彩石的灵力渡给观星舟,舟头的玉人忽然举起星髓,道金光冲天而起,将蚀星魔的黑袍撕裂,露出底下泛着黑气的皮肤——原来他早已被魔气蚀了灵根。
“你本是修仙者,为何要助纣为虐?”我扬声问道,星引符忽然发烫,竟在他胸口照出个小小的莲花印记,与林欢的玉簪纹路一模一样。
蚀星魔浑身剧震,面具“哐当”落地,露出张与林欢有三分相似的脸:“我……我是林家长子,当年为了救婉婉妹妹,被魔将擒去,逼我修炼蚀骨魔功……”他望着林欢的玉簪,忽然泣不成声,“妹妹,我找了你三十年……”
林欢的剑哐当落地,玉簪从发间滑落,在舟板上弹了弹,正好落在他脚边。“哥?”她的声音发颤,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说你早就……”
“我没死,却成了这副模样。”蚀星魔捡起玉簪,指尖抚过缺角的地方,“这簪子是我当年送她的及笄礼,她说要留给未来的侄女……原来你就是她的女儿。”
就在此时,星海深处忽然传来巨响,无数星辰开始坠落,蚀星魔脸色骤变:“是魔君!他要引星海崩塌,吞噬中州的灵气!”他忽然抓住林欢的手,将枚星符塞进她掌心,“这是‘碎星阵’的阵眼,能暂时稳住星海,只是……启动它需要献祭灵根……”
“我来。”林欢握紧他的手,玉簪与星符同时亮起,“母亲说过,总有人要接棒的。”
观星舟的星纹与碎星阵的光芒相融,形成道巨大的星盾,将坠落的星辰稳稳托住。蚀星魔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星盾,消散前,他望着林欢笑道:“替我告诉婉婉妹妹,哥……终于护住她想护的人了。”
星盾稳固的刹那,流沙星海忽然下起了星雨,金色的星砂落在我们身上,竟化作层淡淡的光晕。林娟指着舟头的玉人,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玉像,正是蚀星魔的模样,与玉人并肩而立,手里也捧着块星髓。
“他没走。”我捡起片落在舟上的星砂,星砂在掌心化作颗小小的星髓,里面映着林欢与那玉像的影子,“他成了星海的守护者,像你母亲守护枉死城那样。”
观星舟返航时,船头的星纹里多了道莲花印记。林欢将玉簪重新别在发间,簪子的缺角处竟凝结出颗小小的星髓,在日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回到中州时,清妙道长在灵植圃种的同心草已经爬满了篱笆,上面结满了亮晶晶的种子,风一吹,像撒了把星星。阿砚正在给苔石下的桂花酒松土,小翠蹲在旁边,用星砂在地上画着观星舟的模样,两人的影子在阳光下依偎在一起,像幅安静的画。
我望着这一切,忽然明白,修仙路上的秘境从不是终点,而是串起缘分的线。从石矶村的青石佩,到镜花水月窟的补天彩石,从落星渊的同心草,到枉死城的渡魂桥,再到流沙星海的观星舟,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遇见的每个人,都是修行的一部分。
林欢的剑穗上缠了根新的同心草,林娟的册子又添了几页新的见闻,小翠的腰间多了个装星露的琉璃瓶,我的掌心握着颗从星海带回的星髓,里面映着四个并肩的身影。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星砂的清越,像在说:路还长呢,别急着停。
是啊,路还长。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掌心的灵力还暖,就算再远的星海,再深的秘境,我们也会一步步走下去,把每段故事,都酿成灵植圃里那坛桂花酒的滋味——藏着星砂的清,带着同心草的甜,还有点岁月沉淀的暖。
观星舟缓缓穿过云层,林欢指尖摩挲着那枚缺角玉簪,簪头新凝结的星髓泛着微光,像哥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温度。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母亲说过,这位从未谋面的大伯当年总爱往家里跑,每次都偷偷给母亲塞些亮晶晶的石子,说“婉婉喜欢闪的东西,将来给她做嫁妆”。
“原来他说的‘嫁妆’,是这个意思。”林欢将簪子贴在胸口,泪水打湿了衣襟,却带着释然的笑意。林娟递来块手帕,指尖无意中触到舟壁的星纹,那些纹路忽然流动起来,映出蚀星魔年轻时的模样——眉目清朗,背着个装满星石的竹篓,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景里隐约能看见年轻时的林母,正踮脚往他篓里塞糕点。
“这舟子竟能存影象。”小翠凑过来,指着画面里的竹篓,“你看那里面的星石,和咱们刚采的星髓一模一样呢!”
阿砚忽然轻“咦”一声,指着画面角落:“那不是清妙道长吗?她手里拿着的……好像是观星舟的图纸!”
画面里,年轻的清妙道长正与蚀星魔争执,手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啦响:“这舟子得加层防护阵,不然穿不过流沙星海的罡风!”蚀星魔却摆摆手:“放心,我妹妹将来会有能护住她的人同行,人多力量大,阵法反而累赘。”
我们面面相觑,忽然都笑了。原来很多事早已注定,他说的“能护住妹妹的人”,不就是此刻同舟的我们吗?
观星舟降落在灵植圃时,清妙道长正坐在篱笆下编草绳,见我们回来,她举起手里的草绳笑:“刚编好的同心结,给你们系在舟上吧。”草绳上缀着四颗星髓,正好对应我们四人。
“道长早就知道会这样?”林欢忍不住问。
老道长笑得眼睛眯成缝:“我当年就说,他那篓星石迟早能派上用场。你大伯啊,看着粗线条,心思细得很,知道光有星髓不够,还得给你留群能并肩的人。”
她指着圃里新抽出的同心草嫩芽:“这些种子是他当年留下的,说‘婉婉的孩子要是觉得孤单,就让草陪着’。你看,它们长得多好。”
那些嫩芽间,竟真的嵌着些细小的星砂,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林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嫩芽浇水,玉簪上的星髓与草叶上的星砂遥相呼应,泛起温暖的光晕。
我忽然明白,所谓缘分,从来不是偶然。就像蚀星魔留下的星石,清妙道长藏的图纸,林母塞的糕点,还有我们此刻并肩的身影,都是冥冥中串在一起的线,一头连着过去的牵挂,一头系着未来的期许。
夜幕降临时,我们把从星海带回的星髓埋在同心草旁。小翠提议:“不如咱们也像大伯那样,留点东西给后来人?”林娟取出随身携带的册子,撕下最后一页,工工整整写下今日的经历;阿砚埋下一坛新酿的星露酒,坛身上刻着“愿后来者,亦有同行人”;林欢将玉簪放在土中片刻,再取出时,簪头又多了颗小小的星粒;我则把那片测灵镜碎片压在土下,镜面朝上,映着漫天星辰。
晚风拂过篱笆,同心草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应和我们的约定。檐角的铜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格外悠长,仿佛穿越了时光,把过去的温暖、现在的相守,都轻轻裹了起来,送向更远的将来。
夜色漫过灵植圃的篱笆时,同心草的嫩芽已舒展开两片细叶,沾着的星砂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林欢蹲在草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叶尖,玉簪上的星髓忽然漾开圈光晕,将嫩芽裹在里面——那是她大伯当年在玉簪上设的护灵阵,此刻竟自动启动了。
“这阵还认主呢。”小翠凑过来,手里捏着块刚烤好的桂花糕,咬得含糊不清,“你大伯也太会留后手了,连草都护着。”
林欢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块素色丝帕,小心翼翼地盖住嫩芽:“夜里露重,别冻着。”帕子边缘绣着半朵流云,是她母亲生前常绣的纹样,此刻盖在草上,倒像是给同心草添了层温柔的铠甲。
阿砚正蹲在不远处挖坑,手里的小铲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石块。他要埋那坛星露酒,坑挖得格外深,边挖边嘟囔:“得埋重点,不然被野狗刨了可就亏了。”坑底还垫了层石板,是从后山搬来的青纹石,据说能防潮。等酒坛放稳了,他又摸出块刻着字的木牌插在旁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百年后启”,末了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三百年?”林娟正对着月光整理那页记录,闻言抬眉,“咱们哪能等到那时候。”她提笔在纸页末尾添了行小字:“若见此页者,愿你身旁亦有同饮之人。”字迹清隽,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像极了她平日里抄经的笔锋。写完了,又找了片透明的树脂将纸页封好,塞进个陶瓮里,才递给阿砚:“埋深点,跟酒坛放一块儿。”
我摸出那块测灵镜碎片,镜面被打磨得光滑,映着天上的月牙。刚要往土里放,忽然发现碎片边缘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像道小小的笑纹。“这镜子倒机灵。”我笑着把碎片压在陶瓮边,“说不定三百年后,真有人能从这镜子里,看见咱们今晚的影子呢。”
林欢忽然轻“呀”了一声,指着同心草旁的泥土:“你们看。”只见刚才被她盖住的嫩芽旁,不知何时冒出了四片新叶,每片叶子上都顶着颗星砂,凑在一起像极了四颗挨在一起的小星星。
“是咱们四个!”小翠眼睛一亮,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别碰别碰,万一吓着它们了。”
阿砚也凑过来看,挠了挠头:“还真神了,刚埋完酒就冒新叶,这草成精了吧?”
林娟把陶瓮往土里按了按,轻声道:“是缘分吧。”她望着那四片新叶,忽然想起白天清妙道长说的话——“有些牵挂会顺着草木扎根,顺着时光发芽”,此刻倒真信了。
夜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是灵植圃角落的老桂树开了。林欢折了枝开得最盛的,分给我们每人一小枝:“插在发间吧,沾点香气。”她自己那枝斜插在玉簪旁,星髓的光混着桂花香,倒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我把桂花枝别在衣襟上,忽然觉得这灵植圃的夜色格外软。阿砚还在絮絮叨叨地给酒坛培土,小翠蹲在草旁数星砂,林娟正对着月光轻轻吹着陶瓮上的浮尘,林欢则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玉簪上的星髓忽明忽暗,像在应和。
“其实不用三百年。”我忽然开口,“说不定明年春天,这同心草就长得老高了。”
“对哦!”小翠拍了下手,“到时候咱们再来埋新的东西,一年埋一样,等咱们老了,这儿就成宝库了!”
阿砚直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就这么定了!明年埋我的新剑穗,后年埋林娟的抄经本……”
林欢笑着点头,指尖拂过同心草的新叶:“好啊,咱们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