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马车,几乎是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在京城街道上狂奔。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咯噔”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仓皇。
目的地不是戒备森严的摄政王府,而是一向以清静雅致闻名的……国师府。
马车还未停稳,车门便被从内猛地推开!
萧煜那高大而染血的身影,如同一阵旋风从车上冲了下来。他的怀中,依旧紧紧地抱着两个人。
他的脸色,比天边那抹即将消散的夜色还要阴沉。
“快!!”
他对着早已等候在门口,被这阵仗吓得面无人色的国师府管家和一众弟子,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把府里最好的房间腾出来!准备热水!金疮药!还有……把你们师父平日里珍藏的所有续命丹药,全都给本王拿出来!!”
国师府,乱了。
观星台的弟子们,在看到自家师父那满头白发、面如金纸的凄惨模样时,一个个都红了眼眶,险些当场崩溃。
“师父!”
“师父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太医!不对!王爷已经传令了!太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清风师兄!你快来看看!师父这是……这是……”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面容沉静的青年。
他叫清风,是楚玄逸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平日里最能稳得住心神的人。
但此刻,当他的手指颤抖着搭在楚玄逸的手腕上时,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也瞬间血色尽褪!
“这……这是……燃道骨,焚本源的迹象……”
清风的声音在发抖,“师父他……他将自己毕生的道行,都……都燃烧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一片哭声。
太医院的院使带着几个最富盛名的御医,也已经连滚带爬地赶到了。
“王……王爷……”
为首的王院使,连礼都来不及行全,便被萧煜一把揪住了衣领。
“少废话!”
萧煜的眼睛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眼神,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药!人参、灵芝、雪莲!只要这世上有的,本王都能给你们找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嘶吼道:“本王只要一个结果!”
“他们,必须活着!”
“是……是!微臣……微臣遵命!一定……一定尽力!!”
王院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间被临时辟为病房的静室。
萧煜松开手,高大的身躯却抑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他累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与疲惫,更是精神上,那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弦,在将两人安全送达之后,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而这一松懈,排山倒海般的后怕与恐惧,便瞬间将他淹没。
他没有跟着御医们进去,自己留在那只会影响他们诊治。
他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惊呼声,御医们紧张的讨论声,还有弟子们低低的啜泣声……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刺出了血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王院使和清风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说!”
王院使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王爷……恕罪!微臣……微臣无能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国师大人他……他这不是病,也不是伤……这是……这是油尽灯枯之兆啊!他体内的生机,几乎已经断绝,全凭着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先天真气吊着……这……这非药石可医啊!”
“轰”的一声!
萧煜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像是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王院使,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同样脸色惨白的清风。
“你来说!”
清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躬身道:“回王爷,家师的情况,与王院使所言无差。师父他……是以自身为祭,强行催动了观星台的禁术,沟通地脉,镇压魔心。此举……有违天和,代价,便是寿元与道行。如今……如今师父的命火,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萧煜的身体,剧烈的一震。
他沉默了。
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他才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那……阿九呢?”
王院使连忙回道:“阿九姑娘她……她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只是她血脉之力透支太过严重,心脉枯竭,神魂也受了极大的震荡,所以才会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冰冷如尸……想要醒来,恐怕……”
“恐怕什么?”萧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或许是十天半月,或许……是三五年,甚至……甚至可能,一辈子都……”
王院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萧煜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中彻底没了声音。
一辈子……
都醒不过来……
萧煜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体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一个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一个虽无性命之忧,却可能……成为永远不会醒来的活死人。
“呵呵……”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了自嘲与无尽悲凉的笑声。
“都下去吧。”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王爷……”
“本王说,都下去!”
“是……”
众人不敢再多言,纷纷躬身告退。
很快,整个庭院便只剩下了萧煜一人。
他靠在墙上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那双因为愤怒与悲伤而赤红的眼睛,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两张床榻,并排而放。
一张床上,躺着那个他从小一同长大的挚友。
那满头的白发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张苍老的面容让他几乎不敢辨认。
另一张床上,躺着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她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显得那么的脆弱。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安静得让他心慌。
萧煜缓缓地走到两张床榻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楚玄逸那张苍老的脸,想起了少年时,两人一同在皇家书院读书,一同逃课去城外赛马的场景。
他想起了登基大典上,楚玄逸一袭国师大袍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王爷,这大胤的江山,你我一同来扛。”
他想起了无数个深夜,两人在御书房内,为了国事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又相视一笑,共饮一杯。
玄逸……
你这个浑蛋。
谁让你替本王扛了?
谁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这所谓的江山安稳了?
本王……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