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别怕……别怕……”
萧煜想上前,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身上那还未完全散去的“刺”,会再次吓到她。
“王爷,您先……先出去一下吧。”
还是楚玄逸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对着萧煜轻轻地摇了摇头,“阿九现在神魂不稳,经不起任何刺激。您身上的王霸之气与沙场煞气,对她而言便是最烈的毒药。”
萧煜的拳,死死地握住,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照顾好她。”
他扔下这四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玄一和钱御史,也连忙跟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楚玄逸对着自己的弟子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会意,端来一杯温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阿九姑娘,别怕,没事了,坏人都走了。”
他用最温和的声音,安抚着。
阿九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从臂弯里偷偷地露出一只眼睛。
她看到那个凶凶的,长满“刺”的男人,真的不见了。
她又看向了另一张床上的楚玄逸。
在那双迷茫的眼睛里,楚玄逸的样子也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而是一团……光。
一团非常、非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的,金色的烛火之光。
这光,很温暖很熟悉,让她觉得很安心。
“大……人……”
她怯怯的,又喊了一声。
“我在。”楚玄逸应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是不是吓到了?”
阿九点了点头,小声说:“他……他刚才……好可怕……”
“他不是故意的。”楚玄逸耐心地解释道,“他只是……有很多烦心事。等他把那些烦人的东西都赶跑了,他就不会长刺了。”
“真的吗?”
“真的。”楚玄逸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阿九那副懵懂的样子,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北境蠢蠢欲动的魔族余孽,朝堂之上汹涌的暗流,整个大胤王朝。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会吓到阿九的,“刺”。
他收回目光对着清风吩咐道:“清风,去把为师让你整理的,所有关于林家血脉的古籍,还有裕王府的石碑拓本,都搬到我床边来。”
“师父!”清风急了,“您才刚醒,身体虚弱至此,怎么能再耗费心神!”
“无妨。”
“如今王爷内外交困,阿九又神魂不稳。我这副残躯帮不上什么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些故纸堆里,为他们,为这天下,找出一条生路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到了阿九的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
“林家血脉,透支之后神魂飘离,力量失控……我总觉得,这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若不尽快搞清楚,阿九现在这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甚至,有可能会……被那股失控的力量,彻底反噬!
而此时,国师府的庭院中。
萧煜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背对着所有人。
“王爷,那份联名折子……”玄一低声请示。
“烧了。”
萧煜的声音,冷得掉渣。
“啊?”玄一一愣。
“本王说,烧了。”萧煜缓缓转过身,“传本王口谕,就说裕王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那几个上书的老东西……”
“让钱御史,去‘问候’一下他们。”
站在一旁的钱御史,一个哆嗦差点跪了。
他知道,王爷口中的“问候”,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要去那几个老臣的府上,宣读一封由摄政王亲笔所书的“慰问信”。信里会写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封信的末尾,会盖上摄政王那枚……代表着“先斩后奏”的麒麟私印!
这是警告!
是赤裸裸的,死亡警告!
“是……微臣……领命!”钱御史擦着冷汗,躬身应道。
“至于北境……”萧煜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传令给玄甲军统帅,封锁边境,许进不许出!发现乌骨族余孽,不必上报,格杀勿论!”
“是!”
玄一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钱御史也躬着身子,准备开溜。
“等等。”萧煜叫住了他。
“王……王爷还有何吩咐?”钱御史战战兢兢地问。
萧煜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绣着一只蠢萌小老虎的锦囊。
那是阿九的东西,他一直贴身放着。
他将锦囊,递给了钱御史。
“以后,每日的点心你来送。”
“本王……身上有刺。”
“暂时,还是不要靠近她了。”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摄政王府的马车便会准时停在侧门。
但下来的人不是那个煞气逼人的摄政王,而是挺着肚子,一脸生无可恋的钱御史。
他现在有了一个全新的,也是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过的差事——御用点心配送官。
“阿九姑娘,今天想吃什么呀?本官……咳,胖胖叔叔给你带来了新出炉的枣泥山药糕,这个补气血,最适合你现在……”
钱御史提着食盒,脸上努力挤出菊花般的笑容,一脚踏进了那间如今比皇宫内院还守备森严的静室。
床角,那个小小的身影闻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辨认来人。
“是……送点心的,胖胖叔叔。”阿九小声地,确认道。
钱御史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昨天刚建立起来的“英雄钱御史”的印象,一夜之间又清零了。
他欲哭无泪,却还是只能把食盒打开,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对对对,就是我!来,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阿九看着那精致的糕点,却没有立刻伸手。
她的小脑袋习惯性地转向了门口的方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期盼。
她在等。
等那个身上会长“刺”的,让她又怕又觉得心疼的,凶凶的男人。
可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踏进这个房间了。
钱御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叹了口气。
王爷,就在外面的院子里。
每日,他都等在这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等钱御史出来,问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她今天……怎么样?”
然后,才会去处理那些能把天都给压塌的朝政。
这两个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却像是隔着整个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