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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医状含忧凝恳切,疏言牵念扰君情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宫闱志》载:“故君居所供给,隶礼部核拟、户部调拨、光禄寺采办,凡增减物项、变更规制,必奏请御批,非钦命不得擅改。” 成武五年冬,南宫供给案起,太保谢渊违制增供事发,朝野议论汹汹。时玄夜卫按察,御史台封章,吏部拟劾,而李太后以 “孝治天下” 出面说情,帝萧栎处规制与伦理之间,中外瞩目。此事非独南宫寒暖,实乃大吴立国以来 “君权与礼法”“私情与公规” 之博弈,史册昭昭,足为后世镜鉴。

禁垣寒浸晓霜凝,故苑风凄寒意生。

孤臣沥血陈忠款,慈闱传谕护宗英。

医状含忧凝恳切,疏言牵念扰君情。

最叹枢机深似渊,片言万钧系国程。

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燃到第三寸。萧栎捏着朱笔的指节微微泛白,御案上摊着的,是吏部尚书李嵩刚递上的《劾太保谢渊违制疏》。疏中 “越权干政”“私改宫供”“藐视典制” 等语,字字如针,扎得他眼生疼。

“陛下,” 侍立一旁的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轻声道,“玄夜卫探得,谢太保昨日又私遣人往南宫送药,药材皆是太医院秘制的润肺汤料,未走光禄寺账册。”

萧栎未抬头,指尖划过疏中 “南宫非帝居,供给当从简,谢渊此举,实乃暗示陛下苛待故君” 一句,喉间发紧。他知李嵩之意 —— 谢渊掌兵部兼御史台,权倾朝野,旧党余孽虽除,新贵中却无人能制衡,借南宫案削其权,正是良机。可他更知,谢渊不是权臣,是德胜门城楼上,抱着他说 “陛下退后,臣来守” 的那个人。

“宣李太后懿旨的内侍,到哪了?” 萧栎忽然问。

周显一愣,随即躬身:“回陛下,已过金水桥,估摸一刻后到。”

萧栎放下朱笔,起身踱到窗前。宫墙下的腊梅刚打花苞,寒风吹过,落了他一袖冷意。他想起三日前,李太后的近侍太监在御花园拦住他,低声传太后口谕:“南宫毕竟是你兄长住的地方,天凉了,该添的供给,别太省着。” 那时他只含糊应了,没承想,太后竟要亲自下懿旨。

陛下,” 周显似看透他心思,“太后久居仁寿宫,从不干政,此番为南宫事开口,怕是……”

怕是有人在太后面前递了话。” 萧栎打断他,语气冷下来,“玄夜卫查过没有,近来谁去过多仁寿宫?”

“查了。” 周显递上一卷密档,“礼部侍郎林文去了三次,说是奏请陵寝祭祀事,逗留却比寻常久。还有…… 吏部尚书李嵩的嫡子,在太后宫中当差,上周曾往仁寿宫送过两回点心。”

萧栎翻开密档,林文的名字下,注着 “李嵩门生”。他冷笑一声,将密档扔回案上:“倒是会钻空子。”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唱喏:“仁寿宫奉旨进见 ——”

萧栎整了整龙袍,转身坐回御座:“宣。”

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张太监,捧着一卷明黄懿旨,跪地磕头:“奴才奉太后懿旨,恭请陛下安。太后说,南宫近日风大,太上皇旧疾恐复发,宫中供给,宜宽待些,莫叫天下人说皇家无骨肉情分。”

萧栎望着那卷懿旨,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知道,这道懿旨表面是说情,实则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 既全了太后的孝名,也给了谢渊一个缓冲。可李嵩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御史台的弹劾疏,怕是已在路上了。

“朕知道了。” 萧栎缓缓道,“张公公回去禀报太后,朕定会妥善处置,不叫太上皇受委屈。”

张太监又磕了个头,刚要起身,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喝止声,紧接着,是一个沉稳的声音:“臣谢渊,有急事求见陛下!”

谢渊的官袍上还沾着霜气。他刚从太医院赶来,怀里揣着的医案,被体温焐得温热。昨夜子时,南宫的刘公公派人急报,说德佑帝咳得更重了,痰中带了血丝,太医院的值班医官不敢擅用药,只开了些寻常润肺的方子。他连夜去太医院,逼着院判重新诊脉,亲手誊抄了医案,又写了一道《请增南宫医药疏》,此刻正捏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谢大人,陛下正见仁寿宫的公公呢。” 侍卫想拦他,却被他一甩手挣开。

“军情急,宫事关乎故君安危,更急!” 谢渊大步跨进乾清宫,一眼就看见跪地的张太监和御座上脸色复杂的萧栎,当即跪地:“臣谢渊,参见陛下!”

张太监识趣地退到一旁,谢渊这才抬头,目光直抵萧栎:“陛下,南宫急报,太上皇昨夜咳喘加剧,痰中带血,太医院诊为‘寒邪入肺,久咳伤气’,臣带来医案,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医案,双手高举。周显上前接过,呈给萧栎。萧栎展开,上面是太医院院判的亲笔:“脉沉细而数,舌淡苔白,咳喘夜甚,痰中带血丝,此乃寒侵肺腑,久郁成疾,需温阳散寒,辅以静养,忌风寒再侵……”

“谢渊!” 李嵩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他不知何时到了,手里捏着一本《大吴会典》,气势汹汹地进来,“你未经传召擅闯乾清宫,已是不敬!还敢拿所谓‘医案’蛊惑陛下,你可知罪?”

谢渊转头看他,目光冷冽:“李大人,太上皇病重,臣心急如焚,何罪之有?倒是李大人,吏部公务繁忙,却在此处拦阻臣奏报故君病情,不知是何用意?”

“我是为陛下正典制!” 李嵩翻开《大吴会典》,指着其中一页,“《宫闱志》明载:‘故君供给,月有定数,医药隶太医院,需礼部核批,非急病不得逾制’。太上皇不过咳嗽,你便连夜逼太医院改医案,私递奏疏,分明是借故君之名,行擅权之实!”

“逼太医院?” 谢渊冷笑,“李大人可敢随臣去太医院,与院判对质?医案上的脉象、症状,哪一笔是假的?痰中带血,算不算急病?”

两人目光相抵,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张太监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周显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萧栎捏着医案,指尖微微颤抖 —— 他见过德佑帝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那不是装出来的。

“够了!” 萧栎猛地拍案,“朝堂之上,吵什么像什么样子!”

李嵩立刻躬身:“臣失态,请陛下恕罪。但谢渊违制之事,关乎典制尊严,臣不得不言。”

谢渊也低头:“臣亦请陛下以故君安康为重,速批增供及医药之请。”

萧栎看着两人,忽然问周显:“玄夜卫查南宫供给,查到什么了?”

周显上前一步:“回陛下,查得光禄寺近月送南宫的炭火,多是碎炭,燃时烟大不耐烧;肉食常有冻品,蔬菜也多是陈货。问过采办官,说是‘户部拨的银子只够这些’。”

“户部拨银?” 谢渊立刻接话,“臣前日查户部账册,南宫月供银与去年同,可今年炭价、肉价涨了三成,刘焕尚书为何不奏请增拨?”

一直沉默的户部尚书刘焕不知何时也在殿外,闻言连忙进来:“陛下,国库空虚,边军粮饷尚且紧张,南宫供给若增,恐难服众。”

“边军粮饷紧张,便苛待故君?” 谢渊寸步不让,“当年德胜门之战,太上皇亲率大军守城,冻饿三日仍身先士卒,如今他受冻咳血,我们却因‘银钱’二字束手旁观,日后如何对边军将士言说?”

这话戳中了萧栎的痛处。他想起德胜门城楼上,德佑帝把唯一的暖炉塞给他,自己裹着单衣守城的样子,喉间发堵:“刘焕,南宫月供银,着户部增三成,明日起,按谢渊先前拟的清单供用。”

李嵩急了:“陛下!这不合规制!”

“规制是人定的。” 萧栎拿起谢渊的《请增南宫医药疏》,朱笔一挥,批下 “准” 字,“太医院院判,着即日起驻南宫侍疾,所用药材,不必经礼部核批,直接从内库调取。”

谢渊心中一松,刚要谢恩,李嵩却道:“陛下,谢渊擅改供给在先,若不罚,何以儆效尤?”

萧栎看了谢渊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便道:“谢渊虽事出有因,但终究违制,罚俸半年,仍掌兵部与御史台事。”

“陛下!” 李嵩还想争,却被萧栎冷冷打断:“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大人若还有异议,可去御史台递弹劾疏,让谢渊自己审。”

这话绵里藏针 —— 谢渊兼掌御史台,审自己的弹劾疏,岂不是白费功夫?李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躬身:“臣遵旨。”

离开乾清宫时,日头已过中天。谢渊刚走到金水桥,就被周显拦住了。

“谢大人留步。” 周显脸上挂着惯常的笑,眼底却没暖意,“玄夜卫刚接到密报,镇刑司旧档里,有关于南宫采办的记录,大人要不要看看?”

谢渊挑眉。镇刑司是旧党石迁的势力范围,石迁被处死后,旧档都由玄夜卫封存,周显此刻提起,怕是没那么简单。

“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痛快。” 周显引他到旁边的角楼,低声道,“石迁当年掌镇刑司时,曾给南宫采办官下过密令,‘供给需减三成,所省银两,入镇刑司秘库’。如今石迁死了,秘库的银子没了下落,但采办官换了三任,这‘减三成’的规矩,却留了下来。”

谢渊心头一沉。他原以为只是户部克扣,没想到根子在镇刑司旧党 —— 这哪里是省银子,分明是故意苛待德佑帝。

“周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 谢渊盯着他,“玄夜卫掌监察缉捕,此事该直接奏报陛下才是。”

周显笑了笑:“陛下刚定了南宫供给的事,此刻再提旧党余孽,怕又生波澜。再说,谢大人兼掌御史台,查案本就是分内事。我不过是…… 看不惯有人借着规制的由头,行阴私之事罢了。”

谢渊沉默片刻。周显是萧栎的心腹,这话未必是真心,但镇刑司旧档这条线索,却至关重要。他拱手:“多谢周大人提醒,御史台会彻查。”

“大人客气。” 周显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李嵩的嫡子在太后宫中当差,前日给太后送的点心,里层夹了张纸条,写着‘南宫供给过丰,恐碍陛下圣名’。”

谢渊瞳孔一缩。原来太后的懿旨,背后还有这层龌龊 —— 李嵩一面让儿子挑唆太后,逼陛下松口;一面又上弹劾疏,想坐实谢渊的罪。这一箭双雕的手段,倒是阴狠。

“告辞。” 谢渊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沉。他知道,南宫供给案远没结束,李嵩背后的旧党余孽,镇刑司的秘库,还有那些借规制之名行苟且之事的人,都得一一挖出来。

回到兵部衙门,杨武正捧着一堆文书等他。见他进来,连忙道:“大人,宣府卫奏报,瓦剌又在边境集结,岳谦副总兵请增派火器。”

谢渊接过奏报,草草看了一眼:“让工部把新造的佛郎机炮调两百门过去,明日就发。”

“是。” 杨武刚要走,又被谢渊叫住。

“杨武,你去御史台调些人手,” 谢渊压低声音,“查镇刑司旧档,特别是成武元年到三年的南宫采办记录,还有石迁当年的亲信采办官,一个都别漏了。”

杨武一愣:“大人,镇刑司旧档归玄夜卫管,我们去查,怕是……”

“周显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谢渊道,“记住,动静要小,别让吏部那边察觉。”

杨武点头:“属下明白。”

待杨武走后,谢渊走到案前,铺开纸。他要写一道《请查南宫采办积弊疏》,把镇刑司旧党的勾当捅出来。可笔握在手里,却迟迟落不下去 —— 一旦彻查,必然牵扯出更多人,李嵩背后的文官集团,玄夜卫里的旧党余孽,甚至…… 萧栎会不会忌惮牵连太广,中途叫停?

他想起德佑帝咳血的医案,想起南宫漏风的窗纸,想起周显说的 “减三成” 密令。指尖在纸上重重一按,留下一个墨点。

“罢了。” 谢渊低语,“哪怕掀翻朝堂,也得查到底。”

三日后,御史台的密查有了眉目。杨武拿着一卷供词,脸色凝重地走进谢渊的书房。

“大人,查到了。” 杨武把供词递给他,“成武元年,石迁命镇刑司采办官王三,将南宫月供银三成扣下,说是‘为旧党储备经费’。王三怕被发现,就用碎炭、冻肉充数,还买通了南宫的两个小太监,让他们瞒报实情。石迁倒台后,王三怕受牵连,把扣下的银子分给了礼部侍郎林文、户部主事张全,还有…… 玄夜卫南司的一个千户。”

谢渊翻看供词,王三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把每一笔赃银的去向写得清清楚楚 —— 林文得了五百两,张全三百两,那个千户两百两。他冷笑一声:“果然是官官相护。”

“还有更糟的。” 杨武压低声音,“王三说,去年冬天,太上皇咳得厉害,刘公公请增炭火,林文却让人回话,‘若南宫炭火太足,陛下那边会多想’,硬是压了下来。”

谢渊猛地拍案,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混账!”

他起身踱步,胸中怒火翻腾。这些人,为了银子,为了迎合上意,竟然眼睁睁看着故君受冻,连基本的人伦都不顾了!

“王三在哪?” 谢渊问。

“关在御史台的暗牢里,周显派了玄夜卫的人看着,说是‘怕有人灭口’。” 杨武答道,“林文和张全那边,我们也派人盯着了,他们这几日行踪诡秘,林文还去了李嵩府上两趟。”

谢渊停下脚步:“李嵩…… 他果然脱不了干系。”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大人,理刑院的人来了,说要提审王三。”

谢渊皱眉。理刑院是管刑狱的,按规制,王三是御史台查获的人犯,理刑院无权插手。

“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理刑院左丞,一个油滑的中年官员,拱手笑道:“谢大人,王三牵涉镇刑司旧案,理刑院奉陛下口谕,要将人犯提走再审。”

“陛下口谕?” 谢渊盯着他,“可有明发旨意?”

左丞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是…… 是周显大人传的口谕。”

“周显?” 谢渊心中起疑,“他昨日还说,王三由御史台看管,怎么今日就变了?”

左丞支吾道:“这…… 下官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谢渊知道,这定是李嵩等人动了手脚,想从王三嘴里套话,或是干脆灭口。他站起身:“王三是御史台查获的要犯,没有明发旨意,谁也不能提走。左丞请回吧。”

左丞脸色沉下来:“谢大人,你这是不给理刑院面子?”

“我只给规矩面子。” 谢渊语气冰冷,“《大吴会典?刑狱志》载:‘御史台查获人犯,非钦命不得移交’。左丞若要强抢,便是违制。”

左丞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谢渊一眼,转身走了。

杨武担忧道:“大人,理刑院背后是李嵩,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 谢渊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他们越是急着灭口,越说明王三知道的事不简单。你去告诉周显,若王三出了半点差错,我第一个参他失职。”

杨武刚走,谢渊就铺开纸,提笔写《劾林文等贪墨南宫供银疏》。他要赶在李嵩动手前,把证据递到萧栎面前。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字,仿佛是那些被克扣的炭火、冻肉,在无声控诉。

萧栎看着谢渊递上的疏文和供词,手指在御案上敲了半个时辰。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落下的声音。

“陛下,” 周显侍立一旁,轻声道,“林文是李嵩门生,张全是刘焕的表亲,玄夜卫那个千户,是石迁的旧部。一旦彻查,吏部、户部、玄夜卫都要动,怕是……”

“怕是会动摇朝局,是吗?” 萧栎抬头,目光锐利,“那依你之见,就这么算了?让他们把扣下的银子分了,让故君在南宫受冻咳血,让天下人说朕纵容贪墨、苛待兄长?”

周显低头:“臣不敢。只是…… 李嵩掌吏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动了林文,怕是会引发文官集团反弹。”

“反弹?” 萧栎冷笑,“当年石迁通敌谋乱,满朝文武都怕他,是谁领着御史台把他揪出来的?是谢渊!如今几个贪墨的小官,倒让你怕了?”

周显不敢再言。萧栎拿起供词,翻到林文那句 “若南宫炭火太足,陛下那边会多想”,气得将纸扔在地上:“混账!朕啥时候说过这话?他这是揣着私心揣度君心!”

他起身踱了几步,忽然道:“传朕旨意,林文、张全革职下狱,交刑部严审!玄夜卫那个千户,着周显亲自处置!”

“陛下圣明!” 周显躬身领旨。

“还有,” 萧栎补充道,“让谢渊牵头,御史台、刑部、玄夜卫三司会审,把南宫采办积弊查清楚,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周显刚要退下,萧栎又道:“等等,去南宫看看太上皇,就说…… 朕明日过去探望。”

周显一愣,随即应道:“臣遵旨。”

待周显走后,萧栎捡起地上的供词,重新铺开。他想起小时候,德佑帝把他架在肩膀上,在御花园里追蝴蝶;想起德胜门之战,兄长把他护在身后,自己面对瓦剌的铁骑。那些画面,比供词上的字更烫眼。

他拿起朱笔,在谢渊的疏文上批了八个字:“彻查严办,以儆效尤。”

三司会审的消息传开,朝野震动。李嵩在吏部衙门里,把茶杯摔了个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张文,“连个王三都看不住,还让谢渊拿到了供词,你们是想害死我吗?”

张文瑟瑟发抖:“大人,林文那边…… 要不要让人打点一下,让他别乱说话?”

“打点?” 李嵩气急反笑,“现在是刑部、御史台、玄夜卫三司会审,谁敢给你打点?周显那只老狐狸,早就盯着咱们了!”

他来回踱步,忽然停住:“林文知道的太多,不能让他活着出刑部大牢。”

张文脸色一白:“大人,那可是刑部大牢,守卫森严……”

“没让你去杀人。”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给他送点‘上路’的东西,让他‘畏罪自尽’,不就行了?”

张文心领神会,连忙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张文走后,李嵩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他原想借南宫案削谢渊的权,没承想反被谢渊抓住了把柄。林文虽是他门生,但只要林文死了,死无对证,谢渊就查不到他头上。至于张全和那个千户,不过是小角色,杀了也就杀了。

可他低估了谢渊的谨慎。三司会审的第一天,谢渊就给刑部尚书周铁提了醒:“林文是关键人犯,牢房要加派守卫,饮食要亲自查验,不能出半点差错。”

周铁是个刚正的老臣,当即点头:“谢大人放心,老夫亲自盯着。”

果然,当晚就有一个自称 “送晚膳” 的狱卒,被搜出食盒底层藏着一包毒药。周铁审了那狱卒,供出是张文指使的。

“好个李嵩,竟敢在刑部大牢里动手脚!” 周铁气得发抖,连夜把供词送到了谢渊府上。

谢渊看着供词,眼中没有意外。他早料到李嵩会狗急跳墙。

“周大人,” 谢渊道,“这供词,明日一早就呈给陛下。”

周铁点头:“只是…… 李嵩是吏部尚书,牵出他,怕是……”

“怕什么?” 谢渊站起身,“律法面前,不分官阶高低。他若干净,查也无妨;他若不干净,凭什么稳坐尚书位?”

周铁看着谢渊眼中的坚定,忽然明白了 —— 这个人,不是为了争权,是真的想肃清吏治,守住大吴的规矩。

“好,老夫陪你一起呈。”

萧栎看到张文的供词时,正在用早膳。他放下筷子,脸色铁青。

“李嵩……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栎将供词扔在桌上,“连刑部大牢都敢插手,他是想把整个朝廷都变成他的私产吗?”

谢渊和周铁跪在地上,齐声:“陛下息怒。”

“息怒?” 萧栎指着供词,“朕若息怒,日后谁还把律法放在眼里?谁还把朕放在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对周显道:“传朕旨意,吏部尚书李嵩,滥用职权,指使下属谋害证人,革职下狱,交三司会审!”

“陛下!” 谢渊抬头,“李嵩掌吏部多年,门生故吏众多,若骤然革职,恐文官集团动荡,不如……”

“不如什么?” 萧栎打断他,“等他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等他的门生故吏把朝堂搅翻天了?谢渊,你护着大吴的规矩,朕护着你!放手去查,天塌下来,朕顶着!”

谢渊心中一热,叩首道:“臣,遵旨!”

李嵩被革职下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浪。吏部的官员们人心惶惶,不少人托关系想把自己摘出去;朝堂上,有人为李嵩喊冤,说他 “只是一时糊涂”;更有甚者,暗中串联,想给三司会审制造阻力。

谢渊顶住了压力。他让杨武把李嵩多年来的贪墨证据 —— 收受的贿赂、安插的亲信、篡改的考核记录 —— 一一整理出来,公之于众。那些喊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会审进行到第七天,林文终于松了口。他供认,李嵩不仅知道克扣南宫供银的事,还曾暗示他 “多盯着南宫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回报”。

“他说,” 林文的声音带着颤抖,“太上皇在南宫多待一日,陛下的位子就多一分不稳,让我…… 让我别给太上皇好脸色。”

谢渊把供词呈给萧栎时,萧栎沉默了很久。他想起李嵩每次上朝,都要说些 “陛下春秋鼎盛,当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的话,原来不是关心国本,是想借机打压德佑帝。

“他这是盼着兄长死啊。” 萧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陛下,” 谢渊道,“李嵩罪证确凿,按《大吴律》,当处斩刑,抄没家产。”

萧栎点头,提笔在供词上批了一个 “准” 字。落笔时,他的手很稳 —— 他知道,这不是私怨,是为了大吴的律法,为了那些被辜负的信任。

李嵩被处斩的那天,京城下了场小雪。谢渊站在刑部衙门外,看着囚车从面前驶过。李嵩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再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谢渊!” 李嵩忽然朝他喊道,“你别得意!我倒了,还有人会盯着你!你护得了南宫一时,护不了一世!”

谢渊没有回应。他知道李嵩说的是实话,朝堂上的博弈,从来不会结束。但他不后悔 —— 他守住了自己的初心,守住了对故君的承诺,守住了大吴的律法。

回到兵部,杨武递上一份奏疏:“大人,礼部尚书王瑾奏请,重修《宫闱志》,把‘故君供给遇急难,臣子可权宜处置’写入典制,说是…… 陛下已经准了。”

谢渊接过奏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或许是这场风波最好的结局 —— 不仅为南宫争来了温暖,更为后世的臣子留下了一份灵活处置的余地,让他们不必像自己这般,在规制与伦理间苦苦挣扎。

“还有,” 杨武又道,“南宫那边传来消息,太上皇喝了太医院的药,咳嗽好多了,昨日还在院子里散了步。”

谢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想起德佑帝小时候教他写 “忠” 字,说 “忠不是愚忠,是守住本心,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下”。如今想来,自己做到了。

正说着,周显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匣,递给谢渊:“这是从李嵩府里抄出来的,陛下说,让你收着。”

谢渊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卷画 —— 画的是德胜门之战,城楼上,年轻的德佑帝披着甲胄,正指挥士兵守城,旁边站着一个少年将军,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李嵩倒是有心,” 周显笑道,“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被搜出来了。”

谢渊抚摸着画上的墨迹,眼眶有些发热。那是他们共同守护过的江山,共同经历过的岁月,谁也不能抹去。

“替我谢陛下。” 谢渊把画收好,“还有,玄夜卫那个千户,查得怎么样了?”

“招了。” 周显道,“他不仅分了赃银,还曾给瓦剌送信,说南宫防备空虚。不过已经被我们处置了。”

谢渊点头:“好。”

周显走后,谢渊走到窗前。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知道,南宫供给案结束了,但大吴的路还长,他的担子,还很重。

一个月后,萧栎如约去了南宫。德佑帝正在廊下晒太阳,脸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

“栎儿来了。” 德佑帝笑着招手,语气自然,仿佛他们还是当年那对在御花园追蝴蝶的兄弟。

“兄长。” 萧栎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新棉袍上 —— 是谢渊让人做的,料子厚实,针脚细密。

“听说你处置了李嵩?” 德佑帝问道,语气平静。

“嗯。” 萧栎点头,“他贪墨南宫供银,还想谋害证人,按律当斩。”

德佑帝沉默片刻,道:“谢渊是个忠臣,你要好好用他。”

“朕知道。” 萧栎看着他,“兄长,委屈你了。”

德佑帝笑了笑:“不委屈。当年守城时,比这苦多了。只要大吴安稳,我住在哪里,吃什么,都无所谓。”

萧栎心中一酸,别过脸去。他知道,兄长从来不是争权夺利的人,当年退位,也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稳住朝局。可自己却因为猜忌,让他在南宫受了这么多苦。

“兄长放心,” 萧栎道,“南宫的供给,朕已经让人改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苛待你。”

德佑帝点点头,忽然指着院角的梅树:“你看,那梅花开了,比去年艳多了。”

萧栎望去,果然,光秃秃的枝桠上,缀着点点红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这梅花,哪怕经历寒冬,也终究会绽放。

片尾

谢渊再次整理南宫供给案的卷宗时,已是春末。案宗里,有他当初拟的供给清单,有德佑帝的医案,有王三、林文、李嵩的供词,还有萧栎的一道道圣旨。每一页纸,都浸透着那段日子的风雨。

杨武走进来,递上一份兵部的奏报:“大人,宣府卫传来捷报,岳谦副总兵击退了瓦剌的进攻,还缴获了不少战马。”

谢渊接过奏报,脸上露出笑意:“好!让岳谦好好犒劳将士们,所需粮饷,让户部优先拨付。”

“是。” 杨武刚要走,又道,“大人,陛下下旨,下个月的朝会,要论功行赏,您……”

“论什么功?” 谢渊打断他,“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杨武笑了:“可在我们心里,您就是大吴的柱石。”

谢渊没有说话,只是将卷宗锁进木匣。他知道,历史会记住这一切 —— 记住南宫的寒风,记住朝堂的博弈,记住那些坚守初心的人。而他所求的,不过是多年后,有人翻开这段历史时,会说一句 “谢渊此人,不负江山,不负故君”。

窗外,春光正好,兵部大堂的 “忠” 字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谢渊拿起笔,开始批阅新的军务奏报。他的身影在案前忙碌,像一株挺拔的青松,历经风霜,却愈发坚韧。

卷尾语

南宫供给案,起于寒夜,终于春风。谢渊以孤臣之身,抗典制之规,护故君之安,其心可昭日月;萧栎处权位之难,衡礼法之重,终以律法肃贪墨,其明可鉴青史。李嵩之流,借规制之名行苟且之事,终落得身首异处,足见 “苛政猛于虎,贪墨毒于蛇”。

《大吴名臣传》载:“渊性刚直,重恩义,虽居高位,不忘故主,宁负己身而不负初心。” 此案之后,《大吴会典》增 “故君供给权宜条”,开后世 “礼法济变” 之先河。而谢渊与萧栎的君臣相得,德佑帝的恬淡自守,共同谱写了大吴中期一段 “权与法”“情与理” 的平衡篇章。

规制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律法是纲,伦理是本。守纲而不失本,循法而不忘情,方是治国之道,为官之德。谢渊的赤胆,萧栎的明断,德佑帝的隐忍,终将在史册中凝成一盏灯,照亮后世君臣在权力与伦理间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