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美人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瞧不出是睡眠不足导致还是心气不顺导致,亦或者,二者都有。
杨佩宁浅笑,“温美人经书抄得如何了?”
温美人顿时憋闷至极,“你就是故意的!”
她莞尔,不予置评。
温美人怒了,努力撑起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气势足一些。
“我要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再抄了!我会禀明陛下和太后,你有意苛待嫔妃!我已经快被你折磨死了!”
杨佩宁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四指微曲,轻撑下颌,笑眯眯望着她。
“有赵京衣在,你不会死的。你瞧,你每次吃完了药,不就又生龙活虎了吗?”杨佩宁挑眉,语气像是在哄什么小玩意儿一般,“等你抄完经书就可以出去告状了。”
温美人望向一旁侍立着的医师,顿时气结,“我现在就要出去!”
杨佩宁顺势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语气轻飘飘的,“那可不行。抄经是要闭门谢客的,你没看本宫都让人把你抬去正殿,而是本宫亲自来见你吗?”
“你——”温美人气得几天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大了,呼吸都急促了。
她大怒,“你太过分了!”
跟个被水淋过的猫儿似的,龇牙咧嘴地朝着人哈气,张牙舞爪却狼狈尽显,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而淑妃,像极了在一旁逗猫的人一般。
张京衣见了都忍不住替这温美人感到心酸。
这温美人,惹谁不好惹淑妃娘娘。
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杨佩宁见她憋半天憋出这个,颇觉无趣地起身。
“陛下今日选了郭婕妤侍寝,本宫要去库房挑礼物去了,你好了就起来继续抄吧。”
温美人顿时如遭雷击。
她这才惊觉,这些时日她只顾着和两位嬷嬷周旋了,竟忘了过问倚华宫外是什么光景!
“娘娘!娘娘!”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追赶到杨佩宁身边,最终被明仲拦在离淑妃不远处。
温美人知道自己掰不过明仲,只得矮身跪下去,“嫔妾错了,嫔妾知道错了,您放嫔妾出去吧!嫔妾再也不敢了!”
她是真害怕了。
有对这五日地狱般生活的恐惧,也有对前程的浓浓忧惧。
这几日,她虽忙着抄经,却也从两位嬷嬷的口中探得:在宫中,若是无宠,那就只能没有尊严地活着。
如今的她不正是这样吗?
没有陛下的关注,她就只能被淑妃反复磋磨,连个凝露殿都出不去!
不断求情告饶之时,她也暗暗发狠。
只要她得宠了,凭她的家世和才貌,比肩淑妃只是时间问题。
现下的什么屈辱便都可以报复回来!
可若此时不能出去,陛下便要永远地将她遗忘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于是她求得愈发卖力,眼泪都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娘娘,是嫔妾太过高傲无礼,竟然妄想在娘娘跟前班门弄斧,嫔妾悔不当初啊娘娘!求娘娘给嫔妃一个机会,嫔妾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娘娘恩德!”
杨佩宁忍不住挑眉。
她自然不会相信温美人什么投桃报李的鬼话。
对方要是起来,第一次想要踩死的一定是她这个主位娘娘。
让她感到有意思的是——温美人这能屈能伸的个性。
她原本还以为,这是个宁死不屈的呢。
“你真的打算报答本宫?”
埋着头的温美人看不清淑妃的脸色,听到此言以为淑妃被说动,顿时大喜过望,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这是自然!娘娘是嫔妾的主位,深得陛下宠爱不说,又贵为淑妃,育有一子一女,本就是这后宫最厉害的人物!嫔妾一介美人,难能望其项背。只要能为淑妃娘娘驱使,得到些许提携,嫔妾就感激不尽了!”
怕淑妃不信,她直接豁出去了,甚至当即立誓:
“只要娘娘肯饶过嫔妾这一回,嫔妾日后一定是娘娘说东不敢往西,娘娘让嫔妾干什么,嫔妾就干什么,否则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一长串的话她愣是一口气儿没带喘的就说完了。
看得赵京衣一愣一愣的,若非知道温美人对得宠的执念,险些还以为是自己妙手回春,把一个方才还将死一般的人治成这模样了。
扶桑和槐序都佩服此人说瞎话的程度,真是张口就来。
杨佩宁笑了。
“本宫信美人有此志向……”
闻言,温美人兴奋抬头,目光灼灼。
“只是可惜了,你没抄完经书,本宫还不能放你出去。”
扶桑和槐序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泰山崩垮似的变脸。
温美人从一开始的双眼期待,到呆滞木然,再到愤怒中夹带着惶恐,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耍我?”
杨佩宁居高临下好整以暇望着她,“你都能鬼话连篇了,本宫就不能耍耍你了?”
温美人脸上浮现出狰狞痛恨的神色,她自己撑着地站起来。
“淑妃,你别忘了,我父亲是卫尉少卿!陛下重武将,亦重卫尉寺!你现下这般折辱于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的!”
“威胁?”杨佩宁勾唇,眼底冰凉一片,“忘了告诉你,本宫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扶桑和槐序望着她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上一次这么威胁她家娘娘的,还是舒婕妤。
不过几日就被降位禁足,险些丢了性命,其父也受贬斥。
哦对了,还有一个宋嬷嬷呢。
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吧?
杨佩宁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个用丝绸做成的彩笺,她轻轻一抛,悄无声息落在了地上。
“原本以为你乖觉了。既然你不知趣,那便不用侍寝了。”
望着落在地上的彩笺,隐约可见有“温美人”三字刻于其上。
温美人下意识心里“咯噔”一声。
“你,什么意思?”
在温美人不解的神色中,杨佩宁一字一顿。
“温美人为南方水患受灾百姓祈福,身体抱恙,不能侍寝。本宫怜其体弱,特撤其侍寝香囊。”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温美人已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此时的震撼心境,她身子一下瘫软了险些栽到地地上去。
侍女香儿连忙紧紧扶着她。
她下意识喃喃道:
“你,你不能……”
杨佩宁微抬下巴,“本宫可以。”
温美人死死咬住下唇,字句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你以权谋私,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杨佩宁轻蔑一笑,“那就让他来试试。”
语罢,她抽身离去,连同那两个嬷嬷也出了殿,到门口处去了。
温美人终于放任自己瘫倒在地上。
“她怎么可以撤掉我的侍寝香囊,她怎么可以……”
香儿抱住她,心疼不已,却只能如实告知:“美人,主位娘娘有照管嫔妃义务,的确可以这样做。也是奴婢的错,以为淑妃仁善必定不敢如此待您,谁知……”
“对了,我的书信,可送出去了?”温美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父亲,可有回话?”
香儿摇头,“还没有,或许还在路上。”
“那我父亲这两日可有入宫见陛下吗?我父亲她有为我伸冤抨击淑妃吗?”
香儿愣了愣,也摇头。
温美人绝望不已,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光,眼里没了光彩。
“怎么会这样……”
从凝露殿出来,一直没露面的芙娘快脚跟上杨佩宁。
“娘娘,温美人身边那个叫香儿的宫女果然有问题。她一直在挑唆温美人敌视娘娘您,并且有意无意排挤温美人从家中带来的两位侍女。”
槐序忍不住疑惑,“其他小主子入宫后人生地不熟的都是重用自己信得过的陪嫁,怎么这温美人反倒只用香儿?”
杨佩宁摇头,“太过急功近利,反而受了蒙蔽。”
扶桑附和,“可不是嘛。香儿本是尚宫局的人,伶俐能干又熟知各宫娘娘脾性。温美人本就是冲着得宠而来,得了香儿,如得至宝,自然重视。”
“那娘娘,要不要先将这香儿调离倚华宫?”槐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毕竟是个祸患。”
“先留意盯着。”杨佩宁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看看是谁安插进来的人。”
芙娘立马点头,“是。”
虽然叫人留意,但杨佩宁已经大抵猜到香儿背后是谁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来。
“芬芳如何了?”
当初她怀着妙仪时,寝殿香炉中被杨婉因命人掺了药引进去,想令她一尸两命。
崇庆帝命曹进严查时,她用香水玫瑰设计,引杨婉因和曹进入圈套,曹进借用此香将一切罪责推到芬芳身上去。
芬芳被赐死,她出面求情,保住其性命,将人留在了掖庭浣衣局。
后来真相大白,为了杨婉因的颜面,崇庆帝并未翻案,依旧让芬芳背了黑锅。
芬芳至今,仍旧在浣衣局辛苦劳作。
只是作为芬芳的主子,杨佩宁自然不能如皇后一样将她放弃,而是时时予以安慰关怀。
明仲闻言,上前回话。
“娘娘救了芬芳性命,又处处关怀解救,芬芳感激不已,时刻想回到娘娘身边伺候。近日新人入宫,奴才估摸着皇后那边人手也不够,只怕很快要找上芬芳了……”